画面转换。
不再是冰冷压抑的实验室,而是沈教授家那间充满生活气息、堆满了书籍和绿植的客厅。阳光透过纱帘,在地板上投下温暖的光斑。
小柠檬穿着干净柔软的棉布小裙子,扎着两个歪歪扭扭的小辫子,正坐在厚厚的地毯上,面前摊着一本花花绿绿的图画书。她的小脸上还带着失去母亲的惊惶不安,大眼睛里时常会流露出不属于这个年龄的茫然和怯懦。
沈青山教授,这个在材料学界以严谨和一丝不苟着称的“铁面”学者,此刻却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毛衣,笨拙地、甚至有些滑稽地趴在地毯上。他手里拿着一个毛茸茸的小兔子玩偶,正努力地模仿着兔子的声音,用夸张的语气给小柠檬讲着故事:
“小兔子蹦蹦跳跳,哎呀,不小心摔了一跤!它疼不疼呀?哦…不疼不疼!小柠檬给它吹吹好不好?”
小柠檬怯生生地看着他,又看看玩偶,小嘴瘪了瘪,似乎想哭。沈教授赶紧把兔子玩偶塞到她怀里,笨拙地拍着她的背:“哦哦,不哭不哭,爷爷在呢!爷爷给小兔子变个魔术好不好?” 他手忙脚乱地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小巧的、用于演示金属相变的小型热敏变色金属片,对着光变换角度,金属片神奇地变幻着颜色。“看!彩虹!给小柠檬的彩虹!”
小柠檬被这新奇的小玩意儿吸引了注意力,忘记了害怕,伸出小手去抓那变色的“彩虹”,破涕为笑,发出咯咯的稚嫩笑声。
阳光落在沈青山花白的头发上,落在他因为努力逗孩子而微微冒汗的额角,落在他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慈爱和心疼上。他看着怀里终于露出笑容的小女孩,长长舒了口气,那神情,仿佛刚刚完成了一项比攻克任何材料难题都要艰巨、都要重要的任务。他轻轻拍着小柠檬的背,低声哼着不成调的儿歌,眼神温柔得能融化钢铁。窗台上,几盆沈夫人精心打理的兰花静静绽放,散发着幽微的香气,为这劫后余生的温情增添了一抹宁静。
画面再次转换。时间流逝。
陈羽墨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在深夜叩响了沈教授家的门。门开处,沈师母温和地笑着,对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指了指里间。
陈羽墨轻轻走进去。温暖的灯光下,小柠檬已经熟睡,小小的身体蜷缩在柔软的被子里,呼吸均匀。她的床头,放着沈教授给她做的小木马,还有那本讲小兔子的图画书。沈青山教授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戴着老花镜,就着台灯微弱的光线,正小心翼翼地缝补着小柠檬白天玩耍时扯破的布娃娃。他神情专注,动作有些笨拙,针脚也歪歪扭扭,但那副全神贯注的模样,比他在显微镜下观察纳米晶格时还要认真百倍。
昏黄的灯光勾勒着他日渐佝偻的背脊和满头的银发。曾经在讲台上挥斥方遒、在实验室里指点江山的手,此刻正捏着细细的缝衣针,为一个失去母亲的孩子缝补着破碎的童年。
陈羽墨静静地站在门口,看着这一幕,胸腔里翻涌着难以言喻的酸楚和巨大的感激。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最终却只是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和眼角悄然滑落的滚烫液体。他默默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他知道,这里有他在这冰冷世界上,最后可以安心托付的港湾。
直到……
2051年,那间弥漫着消毒水味的无菌病房里。陈羽墨的生命如同风中残烛,即将熄灭。他艰难地询问着病床前眼眶通红、已长成大姑娘的女儿:“沈…沈爷爷……他……”
女儿紧紧握着他枯槁的手,声音哽咽,带着无尽的悲伤:“爸……沈爷爷他……三年前,就…就走了……是肺癌晚期……他走的时候很安详,师母说…他一直记挂着您……”
走了……
那个在他人生最黑暗时刻伸出手,用并不宽阔的肩膀替他扛起如山重担,用笨拙却无比温暖的怀抱庇护了他唯一的血脉,如同父亲般存在的老人……在他之前,已经孤独地走完了人生的旅程。
巨大的、迟来的悲伤如同海啸般瞬间将他吞没!他连最后一面……都没能见到!连一声谢谢……都没能亲口说!愧疚如同冰冷的毒藤,缠绕上他濒死的心脏,带来比病痛更甚的窒息般的痛楚。他浑浊的眼睛里,最后的光彩黯淡下去,只剩下无尽的遗憾和沉痛……
“羽墨?羽墨?”
秦正阳院长略带担忧的声音,将陈羽墨从那汹涌而来的、几乎要将他溺毙的前世记忆深渊中拉了回来。
陈羽墨猛地一震,如同从深水中挣扎而出,下意识地吸了一口气,胸腔里传来火辣辣的疼痛。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一直屏住了呼吸,额头上不知何时已沁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后背的衣衫也微微有些濡湿。
他迅速垂下眼帘,掩饰住眼中翻腾未息的巨大波澜——那里面有深沉的悲伤,有浓烈的怀念,有刻骨的愧疚,还有一丝失而复得的、难以言喻的悸动。握着名单的手指,因为用力过度而指节泛白,微微颤抖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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