洱海波光,照见旧伤痕
苍山的“玉带云”在午后的阳光下渐渐消散,露出雪峰清晰而圣洁的轮廓。我和阿哲租了一叶小小的猪槽船,漂浮在洱海平静如镜的湖面上。船夫在船尾慢悠悠地摇着橹,木桨划破水面,发出有节奏的哗啦声。湖水是深邃的蓝绿色,清澈得能看见水草摇曳的根茎和偶尔游过的小鱼。阳光碎金般洒在水面,随着波浪轻轻晃动,刺得人有些睁不开眼。
阿哲坐在我对面,受伤的左臂依旧小心地搁在膝上,宽大的衣袖遮住了绷带。他微微眯着眼,看着远处水天一色的地方,神情是难得的放松和平静。微风拂过他额前的碎发,阳光在他挺直的鼻梁上投下小片阴影。这宁静的山水似乎也暂时抚平了他眉宇间因深蓝科技而凝结的沉重。
我靠在船舷,赤着的脚丫浸在微凉的湖水里,感受着水流温柔的抚摸。手指无意识地拨弄着清澈的湖水,看着金色的光斑在指缝间跳跃。这份难得的安宁,像一层温柔的纱,不经意间,轻轻拂开了心底某个尘封已久的角落。
“……阿哲,” 我的声音很轻,几乎要被桨声和水声淹没,目光没有焦点地望着晃动的波光,“你知道吗?我小时候……其实很怕水。”
阿哲的目光从远方收回,落在我身上。他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专注地看着我,像一片无风的海,等待着我的倾诉。
“不是怕淹死那种怕,” 我扯了扯嘴角,试图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却有些勉强,“是……怕水里的倒影。怕看到自己一个人。”
我顿了顿,指尖划过微凉的湖水,带起一圈涟漪,模糊了水中的倒影。
“大概……八九岁吧。一个冬天,特别冷。” 我的声音不自觉地低沉下去,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爸……他就那么走了。不是出差,是再也不回来的那种走。只留下一封信,说对不起,说他要去追求他想要的生活……呵,他想要的生活里,没有我和妈妈。”
湖水似乎变得更凉了,寒意从脚心丝丝缕缕地往上爬。
“我妈……她崩溃了。整天哭,不说话,像丢了魂。家里一下子空了,也冷了。那种冷,不是冬天的冷,是从骨头缝里透出来的,怎么也捂不热。” 我抱紧了自己的膝盖,仿佛又变回了那个手足无措、被巨大恐惧和失落淹没的小女孩。
“我好像……一下子不会笑了。也不想说话。学校不想去,朋友也不想见。就整天缩在自己的小房间里,对着窗户发呆。看着外面别的孩子被爸爸举高高,看着别人一家三口手拉手……就觉得胸口那里,像是破了一个大洞,呼呼地往里灌着冷风,怎么填也填不满。医生说,是抑郁了……创伤性的。” 我自嘲地笑了笑,指尖用力掐进了掌心,“很没用,对吧?那么小,就……”
“晚晚。” 阿哲的声音打断了我的自嘲。他没有说“不是”,也没有空洞的安慰。他只是伸出手,越过船中间小小的空间,温暖干燥的掌心覆上我紧握成拳、微微颤抖的手。那温度透过皮肤传来,带着一种沉静的力量。
我抬起头,撞进他深褐色的眼眸里。那里面没有怜悯,没有惊讶,只有深不见底的理解和一种近乎心疼的专注。他的目光像无声的语言,在说:我在听,我在。
这份无声的接纳,像一把钥匙,打开了那扇锈迹斑斑的心门。
“后来……就是漫长的吃药、看医生……像行尸走肉一样。” 我的声音有些哽咽,“直到……遇见你。”
提到阿哲,我紧绷的身体才稍稍放松了一些,反手握住了他温暖的手掌。
“你出现的……很突然,也很……不讲道理。” 我看着他,努力想笑,眼泪却先一步涌了上来,“像个设定好程序的傻瓜,不管我多冷淡,多抗拒,多把自己缩在壳里,你总能找到办法……把阳光塞进来。”
记忆的闸门彻底打开,那些被阿哲强行拉出阴霾的旅行画面,如同洱海的波光般闪烁浮现:
三亚的海滩:我固执地坐在远离人群的礁石上,看着海浪发呆,拒绝触碰海水。阿哲没有劝,只是默默地在旁边堆了一个巨大无比、丑得滑稽的沙堡,然后“不小心”一脚踩塌,沙子溅了我一身。我恼怒地瞪他,他却指着远处一群踏浪的孩子,一本正经地说:“晚晚你看,海水好像也没那么可怕?它只是在……挠痒痒?” 那笨拙的、试图逗我开心的样子,像一道微弱却执拗的光,第一次让我在咸涩的海风里,扯动了一下僵硬的嘴角。
敦煌的沙漠: 无边的黄沙,灼热的烈日,像极了心底的荒芜。我累得走不动,瘫坐在沙丘上,看着夕阳把影子拉得好长好长,孤独感排山倒海。阿哲什么也没说,只是蹲下来,把我背了起来。他的脊背宽阔而稳定,一步一步,背着我爬上最高的沙丘。当漫天璀璨的星河在沙漠的夜空中炸开时,他指着其中一颗最亮的,在我耳边轻声说:“晚晚,你看,再黑的夜,也有星星在。我背不动整个沙漠,但可以背着你,找到那颗属于你的星。” 那一刻,趴在他背上,看着浩瀚星河,胸口那个冰冷的破洞,似乎第一次……感受到了一丝微弱的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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