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像一团吸饱了污血的棉絮,沉重地压进肺部。背脊抵着冰冷刺骨的铁门,那寒意仿佛已穿透衣服,顺着脊椎骨的缝隙往上爬。耳朵里塞满了自己粗重得如同破风箱的呼吸声,还有血液冲撞太阳穴的隆隆回响。但在这片几乎要把人逼疯的颅内噪音之外,黑暗深处,一种更粘稠、更冰冷、更庞大的东西正在滋生。
画室里的气息变了。不再是单纯的霉烂阴湿。一股浓烈的、带着强烈腐殖质和深度腐败羊水混合甜腥的气息取代了之前的铁锈药水味。它沉重得如同淤泥,裹挟着一种陈旧血腥的底味和一股难以言喻的、类似巨大生物胎膜深处的温热黏液感。这股气息并非飘散,它像沉重的油,从那张铺在冰冷水泥地上的桑皮纸位置弥漫开来,在绝对黑暗中形成一片粘稠的气场。
更可怕的是,它带着生命感。一种庞大、缓慢、如同正在孕育胚胎的巨兽般的脉动。每一次无形的、沉缓的搏动,都带来一股更浓烈的污秽腥甜,沉甸甸地拍打在你的意识壁垒上。
你几乎能“感觉”到它——黑暗中的那个“巢”。它不再是画纸上的图案,它活了过来!那深渊巨口中心搏动的猩红竖瞳,像冰冷的灯塔,穿透黑暗“注视”着你。那目光不再单纯是评估和漠然,它混合了一种原始的、贪婪的渴望。它渴望你的生命,渴望你身体深处与它同源的某种东西!
你想动!想尖叫!想再次不顾一切地撞开铁门逃离!但身体却像被浇铸在水泥里。四肢冰冷麻木,每一个细微的移动都耗费着巨大的意志力。肌肉纤维像被冻僵的麻绳,每一次试图的拉扯都带来撕裂般的酸楚和恐惧。刚才那股缠住手脚、在粘稠血泥中跋涉的触感消失了?不,那不是消失!它弥散、转化成了这无处不 在的粘稠污秽的气息!它不再缠手脚,它在呼吸你!它在企图渗入你的躯体!
你的后腰。那冰凉的金属触感——美工刀的刀鞘,紧紧贴在你的皮肤上。那竖瞳的目光,似乎就锁定在那里。一个冰冷却又带着无比诱惑的声音,在你混乱的意识泥沼深处盘旋、低语:画……打开它……连接……延续……
“延续”?!
这个词像一把烧红的匕首刺进混乱的脑海!无数被刻意压在最底层的碎片瞬间翻涌:石窟里住持漠然“超度”钱有禄,榨干他体内最后一滴血,延续某种更古老的邪恶仪轨?仁心诊所的黑心医生切割贩卖未成形的生命,将血肉变成“引子”和“菜肴”,延续贪婪的生意链?那疯女人献上胎肉的“引子”,祈求食胎姥将她的“娃儿”从别处“叼回来”以延续她扭曲的“母爱”?还有你自己!王半瞎临死塞给你的死当票与“偿”字铜钱,石窟里住持对你那幅“血票子”画的微妙一瞥……你被拖入这场永无止境的“画鬼”诅咒,不也是一种延续?延续七阁债的索求?延续这些孽债因果的循环?
所有这一切,本质上都在“延续”!延续邪恶,延续痛苦,延续污秽的生命形态!而这黑暗中的“巢”,这“孕身母魔”,正是这种扭曲“延续”的终极象征!它存在的唯一目的,就是延续自身!通过吞噬、通过畸变、通过孕育更污秽的扭曲生命!
美工刀冰冷的鞘体在后腰的皮肤上烙印着寒意。这念头让你几乎窒息。自己腰间的刀,难道也是“延续”链条上的一环?是下一个用来“打开”什么的工具?
就在这思维狂乱的边缘,你的手指不知何时已经探进了衣服口袋的深处。指尖触碰到一样冰冷坚硬的东西——不是美工刀。
是那枚刻着“偿”字的乾隆通宝!
冰冷的铜钱此刻像一个凝缩着无边孽债的冰核,寒气刺骨。但在这刺骨的寒中,一丝极其微弱的、混乱意识中的清醒却像黑暗中闪现的火星——不!这不对!这延续的尽头,只有彻底的腐烂和毁灭!是永无止境的深渊!
这丝清醒带来的不是勇气,是更加彻骨的绝望!不画? 这黑暗中苏醒的母巢会放过你?王半瞎就是下场!钱有禄也是下场!那疯女人……她的结局恐怕早已注定!七阁债的注视如同悬顶利剑!画?成为这罪恶“延续”链条中的一环?孕育下一个更恐怖的怪物?
绝对的困境!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扼住了喉咙!你像被钉在耻辱柱上的祭品,只能眼睁睁等待着深渊巨口的吞噬!
就在这时,绝对的寂静被打破了。
不是声音。
是触感!
最初是极其微弱的。一点若有若无的冰凉湿滑,像夜露滴落在手背上。
不是水露!那感觉粘腻、带着轻微的吸力!滴落的位置,正是你按在冰冷潮湿水泥地的手背上!
黑暗中你看不见。但那冰凉粘腻的触感正一点点扩大,如同一条刚从油污坑里爬出来的小水蛭的吸盘,贴上了你的皮肤!更清晰的是一种淡淡的、却无比熟悉的腥甜气息——腐败羊水混着铁锈的腥甜!
它来自地上!来自那幅桑皮纸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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