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萦绕在石敢当底部的婴啼声,并非幻觉。
它来自一个被禁锢了百年、怨念滔天的魂灵——阿芒。
林木生的意识,在佛孽石种对石敢当怨气的强烈吸引下,如同被无形的锁链拖拽,再次沉入那片白骨累累、怨气凝结的河床深处。
眼前的景象在劫火鬼眼的灰白滤镜下,呈现出一种令人窒息的、病态的恐怖美感。
巨大的黑色石敢当如同亘古的墓碑,矗立在尸骸之海的中心,散发着沉重如山的镇煞之气,却又透着一股被亵渎后的邪异。
它的底座深深嵌入河床,周围堆积着难以计数的、细小脆弱的婴孩骸骨。这些骸骨并非杂乱堆放,而是以一种极其诡异、亵渎生命的方式,层层叠叠、相互纠缠、如同某种献祭给邪神的祭坛般,拱卫着石敢当的基座。
白骨在幽暗的水底泛着森然的微光,空洞的眼窝仿佛在无声控诉。
而在骸骨祭坛的最核心,被无数枯骨如同锁链般紧紧缠绕、禁锢着的,是一个散发着微弱幽蓝色光晕的“灵体”。
它身形娇小,轮廓依稀可见是位不足二八年华的少女,但那张脸——却如同被重锤狠狠砸中的精致瓷器,布满了蛛网般细密的裂痕!
裂痕深处,并非空白,而是流淌着粘稠如墨、散发着刺骨寒意的怨毒与绝望。本该是双眸的位置,只剩下两个深不见底、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黑洞,如同通往虚无的深渊。最令人心悸的是,从她纤细的双臂位置,延伸出两条粗如儿臂、锈迹斑斑的巨大铁链!
铁链的另一端,深深没入石敢当底座深处,仿佛与这块镇煞神石融为一体,成为禁锢她永恒的枷锁!
这便是阿芒。
一个被献祭、被禁锢、被扭曲了百年的怨魂。
她的存在本身,就是这片婴骸河滩怨气的核心源泉,是这“转生”骗局最悲惨的祭品与见证者。
林木生的靠近(或者说,佛孽石种那贪婪的吸力),如同投入死水潭的巨石,瞬间打破了百年的死寂与痛苦的平衡。
阿芒那布满裂痕的脸庞猛地转向林木生!
黑洞洞的“眼窝”死死锁定他胸口那搏动、嘶鸣、散发着致命吸引力的邪物!
一股冰冷、粘稠、饱含着无尽痛苦与滔天恨意的意念洪流,如同决堤的冥河,狠狠冲入林木生的识海!伴随着意念而来的,是无数破碎、扭曲、带着血色与冰寒的记忆碎片,强行塞入他的意识:
画面一:山桃花开的春日。十六岁的阿芒,像一株沾着晨露、迎着朝阳绽放的山桃花,明媚、鲜活,充满了生命的活力。
她踮着脚尖,灵巧地将新折下的、带着嫩绿叶芽的翠绿柳枝,绑在自家院门口那棵老柳树的枝桠上(清明插柳,祈福辟邪)。
弟弟踮着脚在下面兴奋地递着枝条,妹妹仰着小脸,发出银铃般的咯咯笑声,阳光洒在他们身上,温暖而美好。远处村口的老槐树下,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空气中弥漫着硝烟与喜庆的味道。一群精壮的汉子,赤着上身,汗流浃背,肌肉在阳光下贲张,正用粗大的绳索和沉重的木杠,将一块巨大的、泛着青黑色幽光的巨石,艰难地竖立起来。
巨石顶端尖锐如矛,底部宽厚如山,上面用朱砂混合着某种暗沉如血的颜料,刻着三个力透石背、散发着沉重威压的大字——“泰山石敢当”!周围环绕着繁复扭曲、仿佛蕴含神秘力量的古老符文。村民们围在一旁,脸上带着敬畏、期盼,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与恐惧。
村庄最近不太平:新打的井水腥臭难饮,如同浸泡了腐尸;刚下的羊羔接连暴毙,死状诡异;连村口那棵据说有灵、庇佑了石家寨百年的老槐树,都无端枯死了半边,焦黑的枝干如同指向天空的绝望手指。
老族公石坚,一位须发皆白、面容威严、拄着沉重龙头拐杖的老人,站在人群最前方,目光凝重如铁,注视着这一切。这块重金请高人开光、煞气最重的“泰山石敢当”,被寄予了镇住动荡地脉、驱邪避凶、保一方平安的厚望。阿芒远远望着,心中莫名地感到一丝不安,那巨大的黑石,像一块沉重的阴影,压在了心头。
画面二:昏暗摇曳的油灯下。石家祠堂。檀香混合着陈旧的木头与尘土的气味弥漫,却压不住空气中无形的沉重。
老族公石坚端坐太师椅,眉头紧锁成一个深刻的“川”字,握着拐杖的手背青筋凸起。下首坐着一位穿着洗得发白、几乎看不出原色的藏青色道袍的“先生”。先生面容枯槁,颧骨高耸,一双眼睛却异常锐利,如同鹰隼,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令人不安的光芒。
他面前摊开一卷泛黄的、边缘磨损的兽皮,上面画着扭曲的星图与如同血管般交错的地脉走向。他枯瘦如柴的手指在兽皮上掐算着,指甲又长又黄,随着掐算,面色越来越凝重,如同蒙上了一层寒霜。
“石老,”先生的声音沙哑低沉,如同砂纸摩擦,“地气紊乱,阴煞倒灌,非比寻常。新立的‘石敢当’虽煞气冲天,但…根基不稳,如同沙上筑塔,恐难镇压此等凶局。需…需以至亲骨肉之血魂为引,以其纯阴纯阳之怨煞,方能彻底锁住地脉,化险为夷。” 祠堂内一片死寂,落针可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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