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空气里仿佛绷紧了一根看不见的弦。何九华几乎每天都要打好几个电话给我,语气里是压不住的焦躁和担忧,反复叮嘱我锁好门,别让念念离开视线。念念似乎也隐约感觉到了家里气氛的不同,变得比平时更黏人,晚上睡觉一定要紧紧抓着我的衣角才肯闭上眼睛。
那份悬而未决的亲子鉴定,像一个即将引爆的定时炸弹,倒计时的滴答声在我耳边清晰可闻。我没有刻意去打听,但也没有刻意回避。该来的,躲不掉。我照常接送念念去幼儿园,处理堆积的工作,只是眉宇间多了一份挥之不去的沉郁。何九华更是如同惊弓之鸟,几次提出要搬过来住几天,都被我以“没必要”为由拒绝了。
就在那份报告出炉后的第三天傍晚。门铃声突兀地响起,急促而执拗,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力道,穿透了傍晚的宁静。
彼时,念念正坐在地毯上,专心致志地用积木搭建他的“超级火箭”。听到门铃声,他抬起头,大眼睛里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解:“妈妈?”
我放下手里的书,心头猛地一沉。透过猫眼,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清晰地映在扭曲的镜头里——樊霄堂。他站在门外,头发有些凌乱,眼下带着浓重的青黑,下巴上冒出了胡茬,整个人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疲惫和……一种近乎癫狂的亢奋。他手里紧紧捏着一个牛皮纸文件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念念乖,自己玩一会儿,妈妈去开个门。”我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无波。我走到门后,没有立刻开门,隔着冰冷的门板,声音清晰地传出去:“樊霄堂,如果你是为了那份报告来的,我想我们没什么好谈的。”
“晚晚!开门!”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浓重的鼻音,急切地拍打着门板,“求你了!开门!我知道你在家!我有话要说!是关于念念的!我们的孩子!”最后几个字,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带着一种沉冤得雪般的激动和痛苦。
门外的动静惊动了念念,他丢下积木,迈着小短腿跑了过来,好奇地扒着我的腿,仰着小脸问:“妈妈,是谁呀?”
我摸了摸他的头,没回答。门外樊霄堂的呼喊和孩子天真的询问交织在一起,像两股力量撕扯着我。我知道,不开门,他绝不会罢休。我弯腰抱起念念,把他送回里面的小房间,关上门,打开了客厅的电视,调到他最喜欢的动画片频道,音量开得稍大。
“念念在这里看佩奇,妈妈去外面和那个叔叔说点事情,很快就回来,好吗?”我努力让自己的笑容看起来轻松。
念念的大眼睛看了看我,又看了看电视里蹦跳的小猪,乖巧地点点头:“好!妈妈快点回来!”
安顿好念念,我才转身,走到玄关,深吸一口气,拧开了门锁。
门刚打开一条缝,樊霄堂就迫不及待地挤了进来。他身上带着室外的寒气,眼睛布满血丝,死死地盯着我,那份牛皮纸文件袋被他像捧着圣旨一样举到胸前,手指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晚晚!你看!”他声音发颤,带着一种巨大的、几乎要将他淹没的狂喜和一种深沉的痛苦,手忙脚乱地抽出文件袋里的几张纸,最上面一页,“结论”栏里那个清晰刺眼的“符合亲生关系”的黑色加粗字体,像烙铁一样灼烧着人的眼球。他几乎是语无伦次地,将那张纸用力地递到我眼前,仿佛要把它塞进我的瞳孔里:
“念念!念念是我的儿子!是我的!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晚晚……”他另一只手激动地想要来抓我的肩膀,声音哽咽,“对不起!对不起!当年是我混蛋!是我猪油蒙了心!我错了!我大错特错!这些年……这些年我生不如死!我每天都在想你!想孩子!我……”
他激动得浑身都在抖,那份报告纸在他手里簌簌作响。巨大的狂喜和悔恨交织着冲击着他,让他几乎失去了理智,只想抓住眼前这个他亏欠了太多太多的女人,祈求一丝渺茫的原谅。
“晚晚,再给我一次机会!求求你!看在念念的份上!他是我的儿子啊!我们才是一家人!我发誓!我用我这条命发誓!我再也不会……”
“啪!”
一声清脆响亮的耳光,骤然打断了他所有的忏悔和誓言。
我用尽了全身力气,手掌火辣辣地疼。樊霄堂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巴掌打得头猛地偏向一边,脸上瞬间浮现出清晰的指印。他捂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我,眼神里那狂喜的火焰瞬间被冻结,只剩下愕然和受伤。
“一家人?”我收回手,指尖因为用力过度而微微颤抖,声音却冷得如同北极冰原上刮过的寒风,每一个字都淬着冰渣,“樊霄堂,你告诉我,当你和别的女人躺在我们的婚床上时,你想过‘一家人’这三个字吗?”
他瞳孔猛地一缩,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当我在德国医院里,一个人躺在冰冷的产床上,痛得死去活来,身边只有陌生的医生护士时,你在哪里?你的‘一家人’在哪里?”我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刀,狠狠剜向他,“当念念半夜发高烧,我抱着他在异国他乡的街头拦车,急得快要疯掉的时候,你的‘一家人’又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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