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稍稍一顿,眼神沉稳地凝视着刘彧,缓声道:“我主最钟爱的普蛮公主,正值二八年华,德才兼备,愿许配给宋主陛下或贵国太子,缔结秦晋之好,以期两国血脉相融,共创百年太平盛世!此乃我主一片赤诚之意,还望宋主陛下……深思熟虑。”
“砰!”此语一出,恰似在沉寂的湖面抛下巨石!
助兵?这无疑是引狼入室,为北魏铁骑踏入宋境提供了名正言顺的借口!
和亲?更是将政治之手径直伸向了宫廷的核心!殿内群臣皆面色大变,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所有人都深切地感受到了那毫不掩饰的威胁——要么接受“援助”与“联姻”,任由北魏势力深入渗透;要么,就得做好迎接“兄长”反目的准备。
巨大的压力犹如无形的山岳,沉甸甸地压向御座上的刘彧。
内忧未平,外患又至。他紧握着那封镶金国书的手,掌心下的狼头印玺,宛如张开血盆大口,露出尖锐的獠牙。
殿内烛火闪烁,将他端坐的身影映照在巨大的盘龙柱上,拉得狭长,扭曲变形,恰似被禁锢于罗网中的猛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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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的平城(北魏都城),骄阳似火,狂风卷着黄沙肆虐。
永宁寺的铜铃在热风中发出清脆的声响,十二岁的拓跋弘光着脚丫在太极殿内奔跑,一群宫女气喘吁吁地跟在身后。
突然间,他与正在批阅奏章的冯太后撞了个满怀。
“母后!”小皇帝举起竹笼,里头的蝈蝈正在啃食一片青桑叶,“您看它吃得多香!”
冯姒搁下朱笔,轻柔地拭去儿子额头的汗水。她的目光掠过案几上那封被蝈蝈笼压住的密报——“宋国内乱,刘子勋连连战败,吴喜大军南调”。
绢帛的边角还沾染着孩子黏糊糊的指印。
“陛下该去研读《汉书》了。”她轻声说道,指尖却不自觉地深深陷入掌心。
待侍从将小皇帝带离后,她霍地掀开帘幕:“传慕容白曜!哀家要见他!”
慕容白曜踏入永宁殿时,鎏金熏炉里正焚着先帝最爱的龙脑香。他看见冯太后跪坐在先帝灵位前,素白衣袂垂落在青砖上,背影孤独寂寥。
"臣参见太后。"
"将军可知...这半年来,哀家是如何撑起这北魏江山的?"
"将军以为这江山好坐吗?"冯姒一把掀开案几上的绢布,堆积如山的奏章哗啦散落一地。
她抓起其中一封,指尖几乎要戳破纸张,语气却仍旧平静,"柔然犯边那夜,哀家独自坐在太极殿批阅军报,满朝武将无一人敢领兵出征!最后是哀家亲手写下调兵令,连夜派禁军驰援!"
她又抓起另一封奏章,声音已带哽咽:"并州大旱,饿殍遍野,那些世家大族却紧闭粮仓,等着朝廷低头!是哀家跪在先帝灵前发誓,自削俸禄,开私库放粮!"
她猛地咳嗽起来,素白的帕子掩住唇,再拿开时,上面已沾了丝丝猩红。
身后,双膝跪地慕容白曜瞳孔骤缩:"太后!"
冯姒惨然一笑:"无妨……不过是连日操劳,染了风寒罢了。"
“将军……”她的嗓音带着一丝呜咽,“昨夜先帝又托梦于哀家了?”
她颤抖着手指向灵位前尚未干涸的酒渍,“他说……说青州的城墙依旧高耸入云……”
话题至此,慕容白曜自然知晓冯太后的意思,可他俊逸的脸上平静如水,道:“太后明鉴,此时出兵实非良策。”
他单膝跪地,声调低沉,“先帝临终前曾有言……”
“先帝临终前说了什么,哀家比将军更为明晰。”冯太后蓦地打断他,素手轻抚案上的药方。
那是御医为拓跋睿开出的最后一剂药方,墨痕早已干涸。
她的声音骤然哽咽:“将军可晓得,先帝在最后的三个月里,每日都需有人搀扶着到殿外,遥望着青州的方向……他最后的遗愿也是如此。”
“况且慕容将军的双亲于青州那场战役中殒命,将军难道不想报仇雪耻吗?”
“想。臣无时无刻不想。”
可战争一起,生灵涂炭。
失去亲人的又何止他慕容白曜一人。
殿外传来小皇帝嬉戏的声音,冯太后挥手让侍女放下纱帘。她拿出一方手帕,上面绣着尚未完工的青州城楼图案。
“这是先帝病重之时……”她的指尖微微颤抖,“命人一针一线绣成的。他曾言……青州的桑蚕比平城的壮,说那里的丝绸能让百姓更富足。先帝一生都在为百姓而活。”
慕容白曜的拳头下意识地攥紧。他忆起先帝临终的那些日子,那位往昔英勇的君主躺在病榻上,却依旧每日过问边境军报,直至连笔都难以握住……
“咳……咳。” 又是一阵轻咳。
“太后……保重凤体……”慕容白曜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单膝重重跪地,铠甲砸在青砖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冯姒轻轻摇头,泪水无声滑落:"哀家这副身子算什么?只是……”她抬眸望向殿外玩耍的拓跋弘,孩童天真烂漫的笑声刺痛了她的心,“只是弘儿还这么小。若哀家也倒下,这北魏的江山……这先帝毕生的心血……”
她说不下去了,只能死死攥着那方染血的帕子,仿佛那是她最后的支柱。
慕容白曜望着太后瘦削的肩膀,想起当年那个在千军万马前傲然而立的帝王。如今,他的妻子在替他扛着这万里河山,而自己……却连他最后的愿望都要辜负吗?
“太后,我军粮草……”
“哀家已派人筹备好了。”冯太后蓦地起身,从匣中取出一卷竹简,“这是先帝最后的遗诏,将军自行看吧。”
慕容白曜接过竹简展开,歪斜的字迹尚可辨认:“……白曜忠勇……青州之事……托付……”
殿外忽地传来拓跋弘的惊呼,原来那只彩蝶不知何时飞入了殿内,正停歇在先帝的灵位上。
冯太后凝视着儿子纯真的笑颜,沉声道:
“将军怎忍心让新君成年后,也只能如先帝一般……对着青州空叹吗?”
"臣……万死!"他重重叩首,额头抵在冰冷的砖石上,热泪终于夺眶而出,“臣愿即刻整军,不取青州誓不还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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