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阳仓陷落的消息如同瘟疫,一夜之间蔓延至洛阳城内的每一个角落。城东瓦岗军营地的炊烟肉眼可见地稀薄下来,李密虽未撤军,但攻城锤的撞击声已失了往日的狂暴,只剩下不甘心的零星试探。城头守军更是面如菜色,王世充强令推上城垛的“督战队”刀锋森然,却也掩不住士卒眼中饿狼般的绿光——那是饥饿与绝望交织的凶光。
邙山大营的密室内,油灯将五道身影拉长在粗糙的墙面上。巨大的洛阳沙盘前,气氛凝重如铁。
“公子,朱雀密报。”红绡的声音清冷如冰,“王世充昨夜连斩三名劝降文臣,人头悬于端门。另,其密使已三度潜入瓦岗营中,据线报,所提条件一次比一次丰厚,最后一次…似有割让虎牢关之意。”
“困兽之斗,以利诱狼。”沈墨指尖划过沙盘上代表瓦岗军的红色小旗,“李密非蠢人,黎阳被夺,他岂能再信王世充空口许诺?然瓦岗攻洛近月,伤亡惨重,粮秣渐匮,骑虎难下!他此刻最惧者,非王世充诈降,而是…”他手指猛地向东北一戳,“窦建德十万夏军趁其疲惫,自黎阳南下,与王世充残部前后夹击,将他这头疲狼也吞了!”
杜衡拨动着金算盘,珠响清脆却带着杀伐之气:“王世充城中存粮,据各方线报推算,至多支撑二十日。二十日后,洛阳不攻自乱!然此二十日变数极大。若李密被逼急,真与王世充做那饮鸩止渴的交易,或窦建德按捺不住提前南下摘桃,则我寒衣坐收渔利之局危矣!”
一直沉默如山的秦狰,仅存的右眼死死盯着洛阳城模型,沙哑开口:“末将只需公子一声令下!白虎儿郎便是用牙啃,也必为殿下啃开洛阳城门!何须看那窦建德脸色?”他裹着轻甲的断臂处,肌肉虬结贲张。
林天生负手立于窗边,目光穿透沉沉夜色,投向东北黎阳的方向。窦建德夺取黎阳仓的雷霆手段,印证了其绝非易与之辈。此人出身草莽,素有“仁义”之名,能聚河北豪杰,绝非仅凭武力。他坐拥黎阳巨仓,十万精锐虎视眈眈于洛阳侧翼,如同一柄悬顶之剑。这柄剑,既可斩向王世充和李密,同样也可能斩向刚刚展露锋芒的寒衣阁!
“秦教头血勇可嘉。”林天生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然洛阳坚城,王世充困兽犹斗,瓦岗虽疲犹存爪牙。强攻,纵能破城,我寒衣儿郎要流多少血?此血,当为殿下流于廓清寰宇、重光河山之时,而非消耗于此三败俱伤之局!”
他霍然转身,目光如电扫过众人:“窦建德取黎阳,是福亦是祸。福在其牵制李密、重创王世充,祸在其已成左右洛阳战局的最大变数!与其坐等其抉择,不如主动入局,执棋而非为子!”
“公子之意是…”沈墨眼中精光一闪。
“亲赴窦营!”林天生斩钉截铁,“献黎阳仓半数为礼,邀其共立‘昭德之盟’!目标——共讨逆郑王世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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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河北,黎阳城外夏军大营。
凛冽的朔风卷着雪沫,抽打在连绵的营帐和猎猎作响的“夏”字大旗上。空气中弥漫着新伐木料的潮湿气息、马匹的膻味,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混杂着亢奋与警惕的氛围。巨大的黎阳仓城就在不远处矗立,仓门洞开,夏军士卒如蚁群般川流不息地将一袋袋粮食运往营中临时搭建的巨大粮囤。丰收的喜悦与战争的肃杀奇异地交织着。
中军大帐内,炭火烧得极旺,驱散了帐外的严寒。窦建德踞坐于铺着完整虎皮的主位之上,身形魁梧,面庞黝黑粗粝,浓眉下一双眼睛开阖间精光四射,既有草莽豪雄的彪悍,又隐隐透出历经磨砺的深沉。他身侧侍立数人,最引人注目的是一位面容清癯、眼神锐利如鹰的中年文士,正是其首席谋士,素以智计阴刻闻名的刘斌。
“报——!”一名亲兵疾步入内,单膝跪地,“禀夏王!营外有一行人求见,为首者自称大隋太子殿下特使、寒衣阁主林天生!言有厚礼献于夏王,共商诛郑大计!”
“林天生?”窦建德浓眉一挑,声如洪钟,带着一丝玩味,“就是那个在江都护着萧皇后杀出重围,又在邙山弄出好大动静的娃娃?他不在邙山盯着王世充那独眼贼,跑到我老窦这冰天雪地里作甚?”他目光扫向刘斌。
刘斌捻着山羊须,嘴角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主公,黄口小儿,不足为虑。然其背后站着杨昭,手中有那所谓‘寒衣阁’,朱雀暗探无孔不入,白虎秦狰凶名在外…此来,必有所图。所谓厚礼,恐是裹蜜之毒。”他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敲在帐中诸将心头。
帐内气氛瞬间凝滞。几名披甲将领交换着眼神,手不自觉地按上了腰间刀柄。林天生之名,随着洛阳战局的波诡云谲,早已传遍各路枭雄耳中。这个萧后养子,年纪虽轻,却已是搅动风云的人物。
窦建德哈哈一笑,大手一挥:“是蜜是毒,尝尝便知!放他们进来!老子倒要看看,这娃娃能玩出什么花样!把刀都给我收起来,别让人家小娃娃笑话咱河北汉子没胆气!”话虽豪迈,眼中却精光闪烁,毫无轻视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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