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建德大步上前,一把抓过帛书,展开细看。帛书之上,条款清晰:双方共讨逆郑王世充;寒衣阁为前锋;战利品夏军三成;破洛阳后,表奏窦建德为河北道大行台尚书令,假黄钺,永镇河北…末尾,赫然是杨昭的签名和一方鲜红的“大隋监国太子之玺”印!
看着那代表着无上权威的玺印,感受着帛书的分量,再回想林天生剖析的流言杀机、天下大义和那诱人的承诺…窦建德心中最后一丝疑虑被打消了。他猛地将帛书高举过头,环视帐中诸将,声震屋瓦:
“好!太子殿下既有此诚意,我窦建德岂是畏首畏尾之人!这‘昭德之盟’——老子签了!传令下去,杀牲!取酒!本王要与林特使歃血为盟,共诛国贼王世充!”
沉重的牛角号声穿透风雪,在夏军大营上空呜咽回荡。中军大帐前的空地上,积雪已被清扫干净,露出冻得坚硬的土地。中央架起巨大的篝火,火焰在寒风中猎猎狂舞,驱散严寒,映照着周围一张张肃穆或亢奋的脸庞。
一张铺着红布的香案置于篝火前。案上,供奉着象征天地神灵的简陋牌位。一坛烈酒,一把锋利的匕首,一只被捆缚、发出低沉哞叫的雄壮公牛,便是全部祭品。河北夏军,自有其粗犷朴素的盟誓之风。
窦建德与林天生并肩立于香案前。窦建德一身戎装,外罩玄色大氅,魁梧如铁塔。林天生依旧素色锦袍,身形挺拔如青松。两人身后,沈墨、刘斌、以及夏军数员核心将领肃立。
一名赤膊的魁梧力士上前,按住牛头。另一名执刀手高举雪亮的匕首。
“皇天后土,实所共鉴!”窦建德声如洪钟,率先开口,目光扫过全场,“今有大隋太子殿下特使林天生,代主立盟!我,夏王窦建德,感念太子仁德,深恨逆郑王世充弑君篡国、祸乱苍生之罪!愿与太子殿下结‘昭德之盟’,同心戮力,共讨国贼!破洛阳,诛王世充!若有违此誓,人神共愤,天诛地灭!”
话音落,执刀手手起刀落!寒光一闪,滚烫的牛血如泉涌出,精准地喷溅入下方硕大的酒坛之中!浓烈的血腥气瞬间弥漫开来,与酒香奇异地混合。
林天生上前一步,声音清越而坚定,穿透寒风:“苍天在上,厚土在下!我林天生,代大隋监国太子杨昭殿下立誓:与夏王窦建德,义结同盟,昭彰天理,德被苍生!共讨逆贼,生死相托!若违此盟,背信弃义,甘受雷霆之殛,永堕无间地狱!”
他伸出手。窦建德亦伸出手。两人同时握住那柄染血的匕首锋刃,用力一划!鲜血顿时从掌心涌出,滴入那盛满血酒的巨大酒坛之中!血珠入酒,激起细小的涟漪,迅速融为一体。
“取酒来!”窦建德大喝。
两名力士抬着沉重的酒坛上前。窦建德率先拿起一个粗陶大碗,舀起满满一碗殷红刺目的血酒。林天生亦取碗舀满。
“饮此血酒,盟誓天地!”窦建德声震四野,仰头将碗中血酒一饮而尽!酒液混合着鲜血,顺着他的虬髯滴落,更添几分豪烈狰狞。
林天生同样毫不犹豫,举碗痛饮。浓烈的酒气、刺鼻的血腥直冲喉头,胃中一阵翻腾,但他面色不变,饮尽最后一滴!将空碗重重摔碎在地!瓷片四溅!
“饮胜!盟成!”窦建德亦摔碎酒碗,放声大笑,伸出染血的大手。
“盟成!共诛国贼!”林天生亦伸出手,两只染血的手,一只粗粝如岩石,一只修长而有力,在跳动的篝火映照下,在无数夏军将士的注视下,紧紧握在了一起!
“盟成!共诛国贼!!”帐前所有将领、士卒,无论夏军还是寒衣护卫,皆被这原始而庄严的仪式所感染,齐声怒吼,声浪排开风雪,直冲云霄!
风雪依旧,黎阳仓巨大的轮廓在夜色中沉默。但这一夜,河北与河南的命运,因这一碗血酒,一只紧握的手,被强行扭结在了一起。名为“昭德”的巨轮,承载着不同的野心与算计,碾碎了风雪,向着洛阳的方向,轰然启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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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就在窦夏结盟的血酒入喉、誓言震天的同一时刻。
洛阳,紫微宫,原隋帝杨广的寝殿,如今王世充的“郑王”行宫。
烛火摇曳,映照着殿内一片愁云惨雾。王世充裹着厚重的裘袍,却依旧感觉刺骨的寒冷从心底蔓延开来。他独眼中布满了血丝,死死盯着摊在御案上的几份染血的军报。
一份来自城头守将:“…瓦岗军攻势虽减,然小股精锐攀城偷袭愈频…士卒疲敝,怨声载道…西门粮仓遭细作纵火,焚粮千石…”
一份来自心腹密探:“…邙山寒衣军调动频繁,疑有大规模出山迹象…其营中灯火彻夜不息…”
最刺目的,是来自东北方向,刚刚由浑身浴血的败兵拼死送回的噩耗:“…夏…夏军大营…升起‘隋’字旗!与‘夏’字旗并列…火光冲天…杀牲盟誓之声…声震数里…疑…疑与寒衣逆贼结盟…!”
“隋…字旗?”王世充喃喃自语,声音干涩嘶哑,如同砂纸摩擦。他猛地抓起那份军报,手指因用力而关节发白,剧烈地颤抖起来。浑浊的独眼死死盯着那“隋”字,仿佛要将纸烧穿!
“窦建德…竖子!安敢如此!安敢如此!!”一声凄厉、绝望、夹杂着无尽怨毒与疯狂的咆哮,猛地从王世充喉咙里迸发出来!他像一头被彻底逼入绝境的受伤野兽,猛地将御案上所有的奏章、笔墨、杯盏,一股脑地狠狠扫落在地!
哗啦——!乒乒乓乓!
破碎的瓷片和飞溅的墨汁,如同他此刻崩裂的野心和摇摇欲坠的王朝。
“噗——!”急怒攻心之下,一口滚烫的鲜血再也压制不住,从王世充口中狂喷而出,星星点点,染红了身前狼藉的地面,也染红了他手中那份宣告他最后一丝希望破灭的染血军报。那刺目的“隋”字,在血色的浸染下,如同索命的符咒。
他身体晃了晃,独眼中的光芒迅速黯淡下去,只剩下无尽的怨毒和一片死灰般的绝望。高大的身躯向后踉跄一步,颓然瘫倒在冰冷的、象征着无上权力却再也无法给他带来丝毫温暖的蟠龙金椅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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