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世·重逢
阿鸢是被一阵熟悉的霉味呛醒的。
鼻尖涌上来的潮湿气息像极了义庄后屋那口老棺材,木料陈腐混着松节油的苦,她睫毛颤了颤,睁开眼便撞进一片青灰色的瓦檐。
褪色的纸鸢在梁上晃悠,线轴还挂着半截没拆完的麻线——那是去年春分她缠着陆九溟扎的,说要飞到云里去。
"小芩?"她下意识去摸身边人的手,触到的却是冰凉的青石板。
转身的瞬间,阿鸢的心跳漏了一拍。
白墙还是记忆里的白,供桌还是记忆里的供桌,连角落那盏缺了口的灯笼都悬在老地方,灯芯结着黑黢黢的灯花——可本该守在供桌前打盹的韩九叔不见了,本该在整理画具的沈知秋也不见了。
"阿鸢。"
身后传来白小芩的低唤。
阿鸢回头,见那傩面少女正垂着眸,指尖轻轻抵在喉间的傩骨坠子上。
月光从窗棂漏进来,照得她发梢沾着的冰晶泛着冷光——那是坠落时被风冻住的泪。
"这不是现实。"白小芩的声音像浸在冰水里,"你闻不到血气。"
阿鸢猛地抽了抽鼻子。
往日义庄总裹着层若有若无的腥甜,是停灵时棺木渗出的尸液混着香灰的味道。
可此刻空气里只有松节油和陈木,清得反常。
"记忆的投影?"阿鸢伸手去碰供桌,木纹在掌心凹凸分明,"可陆大哥说过,记忆不会这么......"
"完整。"白小芩替她补完,指尖的傩骨突然泛起幽蓝。
那骨坠子本是死灰色的,此刻却像被点燃的磷火,光纹顺着她手腕爬上去,在袖口洇出半朵巫纹。
她顺着光的方向抬头,"往里面走。"
长廊的地砖在脚下发出空洞的回响。
阿鸢数着步数,第七块砖的裂缝里还嵌着她去年摔碎的茶碗渣——和记忆分毫不差。
转过照壁时,她听见白小芩倒抽了口冷气,顺着对方视线望去,只见廊下悬着串纸人,正是她上个月替隔壁张婶扎的引魂幡。
纸人穿的红绸是陆九溟从黑市替她淘的,边角还留着他剪坏的毛边。
"他连这些都记得......"阿鸢喉咙发紧。
密室的门虚掩着。
推开门的刹那,阿鸢的呼吸几乎停滞。
檀木桌前坐着道清瘦的身影,月白道袍搭在椅背上,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中衣。
他正低头翻书,指尖沾着墨,在纸页上压出个淡淡的印子——和从前每个月明星稀的夜晚一模一样。
"陆大哥?"她的声音在发抖,一步一步挪过去,"是你吗?"
那人没抬头,指节抵着下巴翻了页书:"阿鸢,验尸要屏住呼吸。"
是他的声音。
尾音带着点沙哑,像从前熬夜抄《洗冤鬼录》时那样。
阿鸢的眼眶突然酸得厉害,伸手要碰他的肩,却在离他三寸的地方停住——镇龙台的血雾突然涌进脑子,他最后说"跑"时染血的嘴角,比此刻的清晰面容更真实。
"你是真的......还是假的?"
那人终于抬头。
他的眼睛是陆九溟的眼睛,睫毛在眼下投着淡影;他的笑是陆九溟的笑,左边酒窝浅得像片月牙。
可阿鸢盯着他看久了,突然发现他眼底没有焦距,像口深不见底的井。
"你说呢?"他反问,指尖敲了敲面前的古籍。
阿鸢这才看清,那书皮上的字迹是她的——去年她缠着要学写字,陆九溟手把手教她描的"阴籍"二字,歪歪扭扭像小鸭子。
"砰!"
空气突然像被撕开道口子。
袁无咎从虚空中跌出来,玄色衣摆沾着血,左眼泛着诡异的红光。
他盯着陆九溟的背影,喉结动了动,伸手便要抓过去:"原来藏在这里......"
"退。"
陆九溟头也不回地抬手,指尖点在虚空。
袁无咎像被无形的墙撞了一下,踉跄着摔在地上,左脸瞬间浮现出蛛网般的裂痕——那是伪身术失控的征兆。
"你不是来救我的。"陆九溟的声音冷了,"你是来取阴门钥匙的。"
袁无咎撑着地面抬头,红光在眼底翻涌:"你又何尝不是?
用这丫头的执念做钥匙,打开真正的阴门......"
话音未落,整座义庄开始震颤。
阿鸢踉跄着扶住桌角,看见墙壁像被剥洋葱般层层裂开。
墙皮簌簌往下掉,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人脸——有被水鬼拖走的老船工,有死在漕帮沉银案里的镖师,还有镇龙台倒下的阴行弟子。
每张脸都在哭,眼泪混着墙灰往下淌,在地面积成暗红的溪流。
"阿鸢!"白小芩扑过来拽住她的胳膊,傩骨在两人掌心烫得惊人,"这是......"
"跟我来。"
陆九溟已经站在密室后墙的裂缝前,月光从他背后照进来,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
阿鸢望着他的侧脸,突然想起镇龙台最后一刻,他也是这样逆光站着,说"别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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