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边吼,一边竟将手中的书册和纸张猛地投入身旁一个燃着炭火、用来给路人暖手的破旧铁盆里!火舌瞬间舔舐上来,洁白的纸张迅速卷曲、焦黑、化为灰烬,墨迹在火焰中扭曲变形,如同垂死的蝴蝶。一股刺鼻的焦糊味混合着劣质墨的臭味弥漫开来。
“哎呀!墨衡!你这是做什么!”旁边一个卖文房四宝的老掌柜痛心疾首地跺脚,“这都是钱啊!你爹娘留下的最后一点家当,都让你折腾进去了!这纸……这纸再差,它也是纸啊!能写字就行,你较什么真啊!”
“写字就行?”那名叫墨衡的青年猛地回头,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着老掌柜,声音凄厉,“看看!你让大家看看!”他猛地从尚未投入火盆的纸张中抽出一张,用力一抖!
刺啦——!
一声清晰的裂帛声!那张纸竟从中间被他抖裂开来!边缘处更是呈现出一种被虫蛀般的脆弱毛边!
“这样的纸,墨迹渗散,笔锋难控,不出三年,字迹便会模糊湮灭!不出十年,纸张便会朽烂成泥!圣贤书、传世文,难道就配用这等不堪一击的劣物承载吗?!”墨衡的声音带着泣血般的控诉,“我墨衡耗尽心血,改良沤麻之法,调整纸药配方,只想求一张坚韧耐存、墨色饱满的好纸!可……可这长安城里,除了那些士族豪门秘藏的‘澄心堂’纸,市面上的,不是黄糙不堪,就是脆弱易碎!都道是‘洛阳纸贵’,我看是‘长安纸贱’!贱在人心!贱在只求其价廉,不问其根本!”
他的控诉,如同投入人群的石子,激起一片复杂的反应。有人摇头叹息,有人面露不屑,有人低声议论着“疯子”、“痴人”。也有人眼中闪过一丝认同,但更多的是麻木和无奈。在这煌煌帝都,纸张,不过是书写的工具,谁会在乎它能否流传百年?
然而,这控诉却如同一道闪电,猛地劈中了人群边缘的秦烽!
纸!
这个在旁人看来或许只是文房用具的东西,在秦烽的现代思维中,却瞬间关联起信息传播、知识载体、文化传承乃至……打破垄断的关键!他清晰地记得史书上记载的“洛阳纸贵”,记得世家大族对知识传播的垄断,更记得他工房里那些堆放的、来自不同渠道、质量却同样低劣得令人发指的公文用纸!劣质官纸案……那沉入水底的一角冰山,似乎隐隐与眼前这个疯狂焚书的青年,与他对劣质纸张的控诉,产生了某种微妙的联系!
就在秦烽心神震动,准备上前之际,一个阴阳怪气、带着明显奚落的声音从人群另一侧响起:
“哟!这不是咱们长安城赫赫有名的‘纸痴’墨衡墨大才子吗?怎么着,又在当街演这焚书明志的苦情戏码了?”
人群分开一条缝隙,一个穿着体面管事服饰、身材微胖、下巴抬得老高的中年男人,带着两个膀大腰圆的随从,踱着方步走了进来。他腰间悬着一块刻有“崔”字的铜牌,在阳光下微微反光。此人目光扫过墨衡手中残破的纸张和地上的灰烬,脸上堆满了毫不掩饰的鄙夷和优越感。
“啧啧啧,”崔管事摇着头,拖长了音调,“墨衡啊墨衡,不是我说你,这都多少年了?还在做你那‘一纸传世’的春秋大梦?这天下,能写字的纸就是好纸!澄心堂那样的宝贝,那是给贵人用的,是你这种破落户能肖想的?识相点,把你那点不值钱的所谓‘秘方’交出来,我们崔氏纸坊赏你口饭吃,安安分分做个抄书匠不好吗?何必天天在这里丢人现眼,污了贵人的眼?”
墨衡看到来人,尤其是看到那“崔”字腰牌,眼中瞬间燃起更炽烈的怒火,如同被激怒的困兽:“崔安!休要在此狂吠!你们崔氏把持造纸行会,囤积青檀皮料,打压其他纸坊,以次充好!市面上的劣纸,十之八九出自你崔氏门下!你们才是蛀空圣贤书、断绝文脉的罪魁祸首!想要我的配方?呸!我墨衡就算把这些方子带进棺材,也绝不便宜你们这些蠹虫!”
“放肆!”崔管事被当众揭短,脸上挂不住了,厉声呵斥,“污蔑士族,诋毁行会,墨衡,你好大的狗胆!给我掌嘴!”
他身后那两个凶神恶煞的随从闻令,立刻撸起袖子,狞笑着就要上前。
“住手。”
一个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力量的声音响起,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周围的嘈杂。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着深青常服、气度沉凝的年轻公子排众而出,正是秦烽。他身后跟着一个面容普通、眼神却异常精悍的老仆(高力士)。
崔管事一愣,上下打量了秦烽几眼。秦烽衣着虽低调,但那份久居人上、不怒自威的气度,绝非寻常百姓所有。崔管事久在长安厮混,眼力毒辣,心中顿时多了几分忌惮,但仗着背后清河崔氏的招牌,倒也不至于露怯。他拱了拱手,皮笑肉不笑地道:“这位公子面生得很?不知是哪家贵人?此乃我造纸行会内部事务,处理一个口出狂言、污蔑士族的狂徒,还请公子莫要插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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