斡难河畔金帐猎猎,铁木真手按苏鲁锭长枪踏上汗位时,羊皮鼓震得冻土发麻。万千部众的山呼里,他忽然望向远处不儿罕山的雪线——那里的苍狼曾见证过他九岁被夺部众的落魄,也听过他在泰赤乌部牢狱中磨断木枷的血誓。风卷过他鬓角新添的霜色,恍惚间,乞颜部流亡时啃食的草根苦味,与今日金碗里的马奶酒在舌尖混作一片。
血色雏鹰(上)
斡难河的冰面裂开细缝时,铁木真闻到了死亡的气息。
九岁的少年蹲在河边清洗兽骨箭簇,指尖被冰水冻得发紫。父亲也速该的黑马突然从上游狂奔而来,鞍上的皮革酒囊晃出细碎的酒液,在枯草上洇出深色的斑点。铁木真站起身,看见父亲的袍角垂在马腹两侧,绣着狼首的衣襟被风掀起,露出腰间染血的银鞘短刀。
"铁木真,拿水囊。"也速该的声音像是被砂纸磨过,带着异样的沙哑。少年这才注意到父亲左胸插着半截断箭,鹿皮甲胄裂开的缝隙间,黑血正顺着肋骨往下淌,在马鞍上结成紫黑色的痂。
母亲诃额仑的尖叫惊飞了芦苇丛中的水鸟。她跌跌撞撞地扑过来,用裙摆按住丈夫的伤口,却被也速该一把推开:"先顾孩子。"他的目光扫过铁木真和七岁的合撒儿,最后落在襁褓中的帖木仑身上,喉结滚动着,像是有什么东西卡在那里。
那天傍晚,斡难河畔的毡帐里挤满了人。铁木真被母亲按在羊毛毡上,看着父亲的血浸透了三张羊皮褥子,空气中弥漫着酸羊奶与铁锈混合的气味。也速该握着他的手,掌心的老茧刮过少年掌心的纹路,像一把钝刀在刻字:"记住,泰赤乌部的塔里忽台...用毒酒换走了我的战马..."
话音未落,帐外突然传来战马嘶鸣。诃额仑扑到帐口掀开毡帘,只见乞颜部的贵族们正驱赶着羊群向西移动,车帐的木轮在雪地上碾出蜿蜒的辙印。铁木真认得那些车帐——那是属于阿勒坛叔叔和忽察儿叔叔的财产,昨天他们还围坐在火堆旁,用刀尖挑着烤羊肉喂他。
"你们要去哪?"诃额仑的声音在发抖,她松开抓住帐绳的手,踉跄着追过去,"也应该还没死!你们发过誓要效忠乞颜部!"
阿勒坛勒住马,皮毛帽子上的狐狸尾在风中摇晃:"也许该巴特尔快死了,乞颜部需要新的首领。"他的目光越过诃额仑,落在毡帐门口的铁木真身上,"而你们,只是一群等着饿死的孤儿寡母。"
羊群从铁木真面前经过,带头的公羊抬起头,浑浊的眼睛映出少年攥紧的拳头。他看见母亲跪在雪地里,拉扯着阿勒坛的马缰,却被对方用马鞭抽开手。七岁的合撒儿抱着刚出生的妹妹,嘴唇冻得发紫,却一声不吭地挡在母亲身前。
也速该的葬礼只有寥寥几人参加。铁木真按照父亲的遗愿,将那把断箭插在坟头,箭杆上还缠着泰赤乌部士兵的衣袖碎片,布料上染着一种奇怪的蓝色——后来他才知道,那是塔塔尔人特有的毒酒颜色。
春天来临时,斡难河畔的草芽刚冒出地面,诃额仑就带着孩子们开始迁徙。铁木真牵着羸弱的老马,驮着全家仅有的羊皮帐篷,合撒儿背着用兽皮裹着的火种,四岁的别勒古台攥着一把干肉,跟在母亲身后。他们在鄂嫩河上游找到一处背风的洼地,用树枝和兽皮搭起简陋的窝棚,夜里能听见狼群在远处嚎叫。
食物永远不够。铁木真学会了用兽骨制作陷阱,在河边铺设捕鱼的石堰。有次他好不容易套住一只野兔,却被异母弟别克帖儿抢走,那孩子用石头砸开兔子的脑袋,对着他露出沾血的牙齿:"你是长子又怎样?父亲早死了,这里我说了算。"
别克帖儿是也速该次妻速赤格勒的儿子,比铁木真小两岁,却生得虎背熊腰,擅长摔跤。他总是带着弟弟别勒古台抢夺食物,有次甚至把铁木真辛苦晒干的肉干藏在岩洞里,直到发霉才被发现。
"他们把我们当奴隶使唤。"合撒儿攥着空空如也的皮囊,喉结滚动着,"昨天我看见别克帖儿把母亲留的羊奶喝光了,帖木仑饿得直哭。"
铁木真沉默地磨着箭头,兽骨在砂岩上发出沙沙的声响。远处,别克帖儿正骑在别勒古台身上,用树条抽打野狗般的乐趣, laughter混着犬吠飘过来,像一根刺扎进他的耳膜。母亲诃额仑在河边洗衣服,单薄的背影在风中摇晃,她已经多久没睡过一个安稳觉了?
那天傍晚,铁木真带着合撒儿埋伏在桦树林里。他们看见别克帖儿坐在土坡上,手里转动着从父亲遗物中偷来的骨雕鹿哨,远处的羊群正在吃草,别勒古台躺在草地上打盹。
"你去赶羊,我来对付他。"铁木真低声说,将一把骨刀塞进弟弟手里。合撒儿的眼睛在暮色中发亮,像极了去年冬天咬死野狼的那只猎犬。
别克帖儿听见脚步声时,已经来不及起身。铁木真的膝盖压在他胸口,手里的弓箭抵住咽喉,鹿哨从指间滑落,滚进草丛里。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