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自习的教室浸泡在日光灯的冷白中,空调外机的嗡鸣像是某种隐秘的暗号。周遇安把漫画书卷成望远镜,正对着后门玻璃望风:“老张在二班训人呢,安全。”他缩着脖子趴在课桌上,校服拉链在金属桌沿刮出细小的划痕。五月的槐花从敞开的窗缝里钻进来,甜腻的香气和粉笔灰在光束中纠缠,像一场无声的对峙。
我叼着叶瑶给的草莓味棒棒糖,糖球在齿间转出细碎的响动。塑料糖纸在课本扉页投下虹彩,恰好遮住她上周用荧光笔画的四叶草——那是物理竞赛集训时,她趁我睡着偷偷添上去的。向然突然踹我凳子,迷彩裤上沾着翻墙时蹭的墙灰:“江哥你记不记得初三那个地中海教导主任?”他手舞足蹈比划着,手肘撞翻了我笔袋里的修正带,“有次咱把青蛙放进他保温杯,他喝茶时喷出来的水柱——”
“滋啦——”
前排传来纸页撕裂的锐响。我下意识回头,正撞见叶瑶慌忙把信纸往英语词典里塞。她耳尖泛着不自然的潮红,钢笔尖在草稿纸上戳出密密麻麻的小孔,像被暴雨击穿的荷叶。那本墨绿色词典是我们去年圣诞节交换的礼物,扉页上还印着她用火漆印章烙下的四叶草,此刻正随着她颤抖的手指开合,发出蝴蝶振翅般的窸窣声。
温意的头像在叶瑶手机屏上闪烁,对话框边缘露出半截粉色信笺。我忽然想起研学大巴上,叶瑶给温意发消息时特意侧过身去的模样——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虎牙无意识地咬着下唇。当时她膝盖上摊着《时间简史》,书页间却夹着偷偷涂鸦的漫画:Q版的我正被一群张牙舞爪的口红追着跑,气泡对话框里写着“直男毁灭者”。
“江临!”向然突然勾住我脖子,柠檬糖的气息喷在耳畔,“你说当时要是往青蛙腿上绑个微型摄像机...”他声音陡然拔高,前排传来沈听语推眼镜的金属轻响。这个物理课代表永远能在喧闹中保持精密仪器的冷静,此刻她正用游标卡尺测量信纸传递的轨迹,笔记本上列着复杂的抛物线公式。
叶瑶的笔尖突然在纸上划出长长的折线,墨水在洛伦兹力图示旁晕开墨团。我看着她把信纸对折三次,折痕精准得像手术刀切口,最后塞进印着四叶草火漆印的信封。火漆在台灯下泛着翡翠光泽,那是她特制的配方——混了风干槐花瓣和荧光粉,在黑暗里会发出星子般的微光。许砚知突然从后排探过头来,镜片反光遮住他狡黠的眼神:“信使服务,友情价三包辣条。”他晃了晃改装过的无人机,旋翼上贴着“温意专属快递”的贴纸。
那封信在课桌间传递的轨迹如同电子在磁场中偏转。贺明川假装传作业本时偷偷用手机扫描火漆印章,林阳在过道踢足球状橡皮时故意撞歪传递路线,最后是沈听语用磁铁引导信封精准降落在我的笔袋旁。当温意的回复震动我手机时,晚自习结束铃恰好在空中炸开,惊飞了栖息在教室吊扇上的麻雀。
我点开语音条,少女带笑的嗓音混着夜市嘈杂传来:“你家瑶瑶说你直男起来像未开封的2B铅笔...”背景音里有铁板烧的滋滋声和《七里香》的旋律,温意显然正在校门口的小吃街巡逻。第二条语音紧接着弹出:“不过她后面还写了,某人把她的发卡当书签夹在《费曼物理学讲义》里,上周淋雨去实验室给她送伞,自己倒是烧到39度——”
血液轰然冲上太阳穴。我攥着手机冲出教室,走廊声控灯随着脚步声次第亮起,在瓷砖地面投下摇晃的牢笼。消防栓玻璃映出我扭曲的倒影,微信界面还躺着温意发来的照片——叶瑶清秀的字迹爬满信纸:「他居然分不清珊瑚色和豆沙色口红,昨天把我新买的YSL当成荧光笔...」照片边缘露出半截草稿纸,上面画满被划掉的“笨蛋”,最后一个却描了金边,旁边添着小字:“我的笨蛋”。
槐花的甜香从窗外涌入时,我才发现自己在器材室门口蹲成了雕塑。铁门缝隙里渗出橡胶垫的霉味,混着篮球的皮革气息。这里藏着太多秘密:去年暴雨夜她教我打羽毛球时汗湿的毛巾,被我们塞在跳高垫夹层的情书,还有那盏摔坏的星空灯——此刻正躺在储物架最顶层,破碎的灯罩像被揉皱的银河。
叶瑶的帆布鞋出现在视野里,鞋带上别着的四叶草徽章闪着冷光:“江同学。”她声音裹着六神花露水的清凉,“你准备在这里孵蛋?”月光从气窗斜切进来,将她影子拉长成锋利的箭矢。我仰头看她逆光的轮廓,喉结滚动咽下所有辩解。她忽然弯腰,发梢扫过我僵硬的指节,别在耳后的樱花发卡松开一绺碎发,轻轻搔着我的手腕内侧。
“温意都告诉你了?”薄荷糖的气息近在咫尺,她指尖点在我锁骨处的创可贴上——上周帮她修自行车时被链条划的,“那知不知道我后面还写了...”尾音突然被走廊尽头的手电筒光束切断,我们同时缩进器材架后的阴影里。她的呼吸拂过我颈侧,带着枇杷膏的微苦,和记忆中那个流感季的黄昏重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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