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守恒那番振聋发聩的谈话,如同在泥泞沼泽中投下了一根坚实的绳索。我抓住了它,用尽全身力气,试图把自己从名为“叶瑶”和“内耗”的深渊里拔出来。
改变,是肉眼可见的。
课堂上,我的脊背挺得笔直,目光紧紧追随着老师的板书,手中的笔在笔记本上飞快地游走,留下密集而工整的字迹。课间,不再对着窗外发呆,而是捧着错题集或者课本,穿梭在拥挤的走廊,目标明确地冲向各科老师的办公室。
数学老师老王桌前,我排着队,指着卷子上鲜红的叉号,一遍遍追问解题思路;英语老师Miss张那里,我拿着写满生词和复杂句型的纸条,虚心求教;甚至在政治老师那布满烟味的角落,我也能沉下心,梳理那些纷繁复杂的时间线和事件意义。
“哟,江大爷,真转性了?”周遇安勾着我的脖子,看着我刚从物理办公室出来,手里还捏着写满公式的草稿纸,啧啧称奇,“这劲头,赶上当年追叶瑶那会儿了!”
向然也凑过来,痞笑着捶我一拳:“可以啊江哥!看来方师太的‘爱的教育’效果拔群!这专注度,兄弟佩服!”
谢云归推了推眼镜,冷静分析:“行为模式转变显着,专注时长及主动求知行为频率提升78.3%。正向发展。”
面对兄弟们的调侃和赞许,我只是扯扯嘴角,露出一个略显疲惫但还算得体的笑容,并不多言。我知道,这改变是真实的,也是迫切的。为了守恒的期望,为了兄弟的情谊,为了父母无声的付出,也为了……那个未来不想让自己都唾弃的自己。
然而,只有我自己知道,在这看似坚不可摧的专注外壳之下,内里是怎样的暗流汹涌。
那些被强行压下的思绪,如同顽固的野草,总在不经意间从缝隙里钻出来。当老师在讲台上分析一篇关于“求而不得”的古文时,叶瑶低垂的侧脸会蓦然浮现;当化学方程式需要配平,指尖的笔会无意识地在草稿纸上勾勒出她名字的轮廓;甚至在食堂嘈杂的人声中,某个相似的背影或笑声,都能让心脏骤然紧缩,随即被更深的自我厌弃淹没。
表面的专注,更像是一种刻意的表演,一种用高强度行动来麻痹神经的自我欺骗。内核,依旧是那个被思念和失落反复啃噬的空洞。
这份“表里不一”的挣扎,终究没能逃过一个人的眼睛——沈听语。
这位“行走的题库”、“人间清醒”的学霸少女,仿佛自带一台高精度的人性扫描仪。那天下午,课间休息,教室里人声鼎沸。我正埋头和一道解析几何的压轴题死磕,眉头紧锁,笔尖在图上画出凌乱的辅助线,却始终不得其门而入。烦躁感像小虫子在心头爬。
一杯冒着热气的速溶咖啡,带着一股廉价却提神的香气,轻轻放在了我堆满书本的桌角。
我诧异地抬头。沈听语站在我桌边,镜片后的目光平静无波,像两泓深不见底的寒潭。她没有看我桌上的题,视线直接落在我脸上,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穿透力。
“演得累吗?”她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周围的嘈杂,像一把冰冷的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我精心维持的伪装。
我握着笔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泛白。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发不出声音。在她面前,任何辩解都显得苍白可笑。
沈听语拉过旁边谢云归的空椅子,自然地坐下,姿态端正得像在参加学术会议。她没看我,目光落在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声音平淡地像在陈述一道公理:
“方老师的话,是催化剂,不是解药。它让你启动了行为模式,但没解决核心驱动程序的冲突。”她顿了顿,转过头,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地锁定我,“你现在的‘专注’,是建立在强行压抑和外部压力上的。就像一个不断加压的锅炉,阀门却堵死了。压力积累到临界点,要么彻底报废,要么……猛烈爆炸。”
她的比喻精准得可怕,直指要害。我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发现无从反驳。
“说说吧,”沈听语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交叠放在膝上,那姿态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理性力量,“这里没有方老师,也没有周遇安他们。就我们两个。把你脑子里那些没完没了、干扰你‘专注’的东西,倒出来。或许,我这个‘现实主义者’,能帮你用逻辑筛一筛。”
她的态度出奇地平和,没有指责,没有说教,更像一个提供分析服务的冷静顾问。这种剥离了情绪的纯粹理性,反而让我紧绷的神经松懈了一丝。压抑了太久的心事,在她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却又毫无评判的目光注视下,终于找到了一个看似安全的出口。
我深吸一口气,靠在椅背上,目光失焦地望着教室前方晃动的日光灯管,声音干涩而疲惫: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就是,控制不住。”我揉了揉眉心,“上课,做题,甚至吃饭睡觉……她的影子,她说的话,那些过去的片段,还有现在这种……比陌生人还难受的‘普通朋友’……像放电影一样,不受控制地在脑子里轮播。我越是想压下去,越是提醒自己要专注,它们就反弹得越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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