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十三人的证词迷宫餐车里的长桌被临时改作问询处,煤油灯在头顶晃悠,把每个人的影子拉得歪歪扭扭。车窗外的雪光映进来,给乘客们的脸蒙上层青灰色。我数了数,连乘务员在内共十二人,恰好对应林伯年皮夹里那张“十三人”的乘车名单——除去死者,不多不少。
“苏曼卿女士,你是医生?”我看着首位的金发女人,她穿件藏青色呢子裙,皮手套边缘沾着雪水。
“留洋归来的外科医生。”她交叠起双腿,高跟鞋在木地板上敲出规律的点,“昨晚十一点左右,林先生按铃叫我,说心悸失眠。我给他量了血压,开了点镇静剂,十分钟后就离开了。”
“镇静剂的成分?”纪白在笔记本上停住笔。
“南美产的缬草提取物,无毒性。”苏曼卿摘下手套,露出涂着朱红色指甲油的手指,“至于茶杯上的口红印,不是我的。我从不涂这么艳的颜色。”她瞥了眼坐在斜对面的抱孩子妇女,李嫂正低头给孩子掖围巾,耳垂上的银饰晃了晃。
下一个是北方壮汉张武,他把棉袄往桌上一甩,露出胳膊上的刀疤:“老子是跑皮货的,跟林老板八竿子打不着!昨晚喝完酒就睡了,啥动静也没听见。”他袖口蹭到桌沿的墨水渍,我注意到那片暗褐色痕迹——今早勘查现场时,林伯年包厢的地毯角落也有类似的斑点。
“皮货商认得这是什么皮?”我拿起桌上一块狐裘边角料,这是从林伯年沙发靠垫上扯下来的。
张武眼神闪烁,抓起皮料搓了搓:“俄国紫貂……吧?”
“这是加拿大银狐,汉口‘瑞蚨祥’定制的特有纹路。”纪白放下钢笔,“你袖口的血迹,能解释一下吗?”
张武猛地站起来,板凳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音:“老子路上摔了一跤,蹭到石头上了!咋地,探长怀疑老子杀人?”
我没接话,示意他坐下,转头看向戴瓜皮帽的账房先生陈锡九。他推了推圆框眼镜,说话带着苏州口音:“小人是给林老板管账的,昨晚核完账本就睡了。哦对了,半夜好像听见隔壁有琴弦声,以为是柳先生在练琴。”
“柳先生”——那个抱着古琴的清瘦男人此刻正闭目养神,手指在膝盖上轻轻颤动,像是在模拟抚琴。我敲了敲桌子:“柳先生,陈锡九说听见你弹琴了?”
柳先生睁开眼,目光浑浊:“昨夜风雪大,睡不着,就弹了段《潇湘水云》,大概在丑时初刻。”他的琴放在脚边,琴囊上挂着枚铜锁,锁扣处缠着半根蓝丝线——和陈锡九算盘珠里卡着的那根,颜色质地分毫不差。
纪白突然开口:“《潇湘水云》是古琴曲,音域低沉,怎么会传到隔壁包厢?”柳先生手指一颤,琴弦发出“铮”的一声轻响。
问询持续到后半夜,日本商行职员佐藤正雄坚持说自己在写商业报告,传教士刘牧师捧着圣经念了整晚祷文,卖香烟的老王声称在车厢连接处打瞌睡,只有林伯年的秘书赵文轩最紧张,反复说着“先生待人宽厚,怎么会遭此横祸”。
“楚明,”纪白在我耳边低语,“你注意到没有?每个人的证词都有漏洞,又都能互相印证一部分。苏曼卿说十点半后没人进过包厢,但赵文轩送参茶是十点半,张武声称十一点就睡了,可佐藤说十二点还看见他在走廊抽烟。”
我盯着墙上的乘客座位图:头等车厢呈环形分布,林伯年的包厢在正中间,左右分别是苏曼卿和赵文轩,斜对面是张武和陈锡九,柳先生在最里侧。如果按柳先生所说丑时初刻(凌晨一点)弹琴,声音确实能覆盖半个车厢,但林伯年的死亡时间推测在午夜至两点间,弹琴时间恰好与作案时间重叠。
“去把柳先生的琴拿来。”我对小李说。
琴囊打开的瞬间,一股淡淡的霉味散出来。琴身是古旧的桐木,断了根琴弦,断口处有新鲜的摩擦痕迹,像是被利刃割断的。纪白戴上手套,轻轻拨动其他琴弦,突然从琴轸下方捻出根细小的铁丝——和我在门锁内侧发现的划痕粗细吻合。
“还有这个。”纪白翻开琴谱,最后一页夹着半张船票存根,油墨印着“1916年7月,上海—武汉,江汉号”。我心里“咯噔”一下——十年前,正是汉口惨案发生的年份。
这时,车厢外传来争吵声。张武揪着老王的衣领,吼道:“你个卖烟的!昨晚明明看见你鬼鬼祟祟往林老板包厢塞东西!”老王挣扎着辩解:“冤枉啊!我是给佐藤先生送烟……”
佐藤正雄立刻站起来:“我没有!我昨晚一直在写报告……”他的日语口音突然变了,尾音带着明显的东北腔。我猛地想起汉口日本领事馆的档案——佐藤正雄的公开身份是商行职员,但暗地里是奉天特务机关的眼线,专门监视军阀与资本家的军火交易。
“佐藤先生,”我走到他面前,“林伯年这次北上,除了皮货,还带了什么‘特殊货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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