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公府回廊里,马淳抖了抖大氅上的碎雪。
药箱子搁在门边矮凳上。
内室暖得让人眼皮发沉。
徐妙云刚放下小襁褓,马寻吃饱了奶,小嘴还无意识咂巴着。
她指尖蹭掉孩子嘴角一点奶沫,抬头见马淳正掩门。
“听说礼部炸锅了。”她声音压得低,“南北榜,北边一百五十个名额。应天府贡院门前闹得不成样子,差役都动了棍棒。”
门栓咔哒一声落定。
马淳转过身:“闹什么?”
“说朝廷偏心,说北榜挤了南榜仕途。”徐妙云拿小帕子擦手,“江南那些书生,怕是要恨透了定策之人。”
马淳走到炭盆边烤手,“主意是我出的。”
“我跟太子说的。”马淳搓着手指,“北榜,专取北方生员。”
空气突然静了。
徐妙云擦手的动作停在半空:“什么?主意是你出的?”
徐妙云虽然不经常出门。
但府里面这么多人每天进进出出可是听说了,这次的主意不知道牵涉到多少士绅之家。
这可不仅仅只是一个名额的问题那么简单。
这里面还涉及到将来官场上的制衡问题。
江南士绅之所以能稳稳的压北方官员一头。
靠的是什么?
难道真的是聪明才智吗?
能混到官场上来的每个人都是人精,光是明面上的斗争不可能让江南士绅有那么大的优势。
而他们的优势是什么?
就是这些门生故吏,就是背后的人脉关系网。
北方官员数量本就比南方官员少,北方长年累月的战乱摧毁了大量的文教事业,故而人才凋零。
他们没有南方士绅的人脉关系,自然不管是在政绩上还是在拉关系上,都不如南方官员。
这就造成他们的晋升之道不可能跟南方人。
而现在自己的丈夫居然敢在这件事上捅马蜂窝,那江南那帮人还不得恨死自己的丈夫。
马淳当然知道这里面的利害关系,所以即便出了这个主意他也不会要这份功劳。
他当然明白即便自己是当今皇后娘娘的亲弟弟,是徐国公,也没有这个体量去承受南方千百万读书人的口诛笔伐。
帕子掉在膝上。
徐妙云盯着他,像不认识这个人。
“又是你?”
马淳眉峰挑了一下:“干嘛说‘又’?”
“去年空印案那场大祸,”她语速快起来,“陛下原要杀尽天下掌印官,是你一句‘首恶当诛,胁从可悯’,刀下留了三百多人命!”
她吸了口气:“这次——断了多少江南士族前途的南北榜,又是你?”
马淳弯身捡起帕子递还她。
“形势逼到那儿了。”
“殿下头疼江南势力盘根错节,光靠砍头砍不断根。”
徐妙云没接帕子,抓住他手腕:“你知不知道外面已经有人悬赏千两,要揪出‘献策断江南文脉’的祸首?”
她手指冰凉:“这府邸周遭,这几日探头探脑的生面孔多了三成!”
马淳反手握住她:“急什么。”
“陛下乾纲独断,太子殿下颁的旨。”他声音沉下去,“谁会把一个看病的大夫往这事上想?”
他手指抹过她微蹙的眉心:“主意进了东暖阁的门,就是天家的意思。”
徐妙云肩线松了半分,又立刻绷紧:“那万一——”
“没万一。”马淳截断她,“天塌下来,砸不着开药方的。”
炭盆热烘烘的。
马寻在摇篮里哼唧了一声。
徐妙云忽然噗嗤笑了。
她笑得肩头微颤,又赶紧捂住嘴,怕惊醒孩子。
“你呀——”她摇头,“给人开方子救命,给朝廷开方子……要命。”
烛火映在她眼里,亮晃晃的:“坏透了。”
马淳拎起药箱去隔间。
“换个地界说,”他头也不回,“这叫对症下药。”
药箱铜扣嗒地弹开,一排青釉罐子露出来。
“今日兵部王侍郎府上请脉。”他捏起一罐活血膏掂量,“他家老太太膝盖寒痛,屋里笼着六个炭盆。汗出得像水里捞的,还裹着三层貂裘。”
徐妙云倚着门框看他分装药粉:“热闭了?”
“离热中风就差半步。”马淳道,“给她儿子两句忠告——”
他停手,眼底掠过一丝嘲弄:“要么挪老太太去凉快屋子,要么预备后事。”
药罐在樟木箱里各归其位,严丝合缝。
徐妙云盯着那箱子:“王侍郎是江南清流领袖。”
“他府上今日放出风声,”她声音轻得像耳语,“‘朝中必有奸佞献谗’,才酿成南北榜祸事。你还去给他老娘看病,估计他要是知道他最恨的那个人就在他面前,他自己得气吐血!”
马淳呵呵一笑:“你看这就是我的高明之处!明知道他恨我可我是大夫,最好的大夫,他老娘的病还得靠我来救!你看,大夫这个身份多好打掩护!”
徐妙云扑哧一声乐了:“你啊,总是有你的道理!”
“明日得去趟傅府。”他提箱起身,“傅忠喝苦药汤子快喝疯了,傅让那媳妇倒是日日用着温宫的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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