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医华佗正凝神端坐于榻前。这位须发皆白、面容清癯的老人,此刻神情专注如同雕琢璞玉的圣手。他右手三指,稳若磐石地拈着三根细如牛毫、闪烁着幽冷寒芒的金针。左手则虚按在榻上老者枯瘦的胸膛之上,指尖微微颤动,仿佛在感应着那具油尽灯枯的躯体内,最后一丝微弱游走的生机。
榻上之人,正是大儒蔡邕。他双目紧闭,面色灰败得如同蒙尘的古玉,深深凹陷的眼窝周围是浓重的青黑色,每一次呼吸都显得异常艰难,喉间发出细微的、如同破旧风箱般的“嗬嗬”声。曾经魁梧的身躯,如今在锦被之下,只余下嶙峋的轮廓。
华佗屏息静气,眼中精光一闪。右手三指如拈花拂柳,快如闪电般落下!
嗤!嗤!嗤!
三声微不可闻的轻响。三枚金针精准无比地刺入蔡邕胸前三处要穴——颤中、巨阙、神封!针尾兀自轻轻颤动,发出极其细微的嗡鸣。
随着金针入体,蔡邕灰败的脸上猛地掠过一丝极其痛苦的神色,身体也随之剧烈地一颤!紧接着,那艰难滞涩的呼吸,竟奇迹般地稍稍顺畅了一丝,喉间的“嗬嗬”声也微弱下去。虽未睁眼,但那紧蹙的眉头,似乎也略微舒展了半分。
“呼……”华佗缓缓吐出一口浊气,额角已渗出细密的汗珠。他小心翼翼地调整着金针的角度与深度,动作轻柔得如同呵护初生的婴儿。此乃“渡厄金针”,以气御针,强行激发病人残存的元气,吊住那一线生机,凶险异常,非大毅力、大手段者不敢施为。
我的目光,顺着华佗专注的侧影,缓缓移向床榻的另一侧。
蔡琰。
她就跪在冰冷的青砖地上,紧挨着父亲的床榻。一身素净得近乎苍白的衣裙,衬得她身形愈发单薄纤弱,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一头如瀑的青丝未加任何簪饰,随意地披散在肩头,几缕发丝被泪水濡湿,粘在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颊上。
她微微仰着头,那双曾经灵动如秋水、盛满诗书才情的眸子,此刻却红肿如桃,布满了蛛网般的血丝,一瞬不瞬地、死死地盯住华佗手中那三枚微微颤动的金针,以及父亲胸前那极其微弱却终于平稳了些许的起伏。
她的双手紧紧交叠在身前,置于冰冷的青砖上。由于用力过度,纤细的指节绷得如同玉雕,指甲深深掐入了掌心柔软的皮肉之中!一缕殷红的血丝,正沿着她紧握的指缝,无声地渗出,悄然滴落在身下那光可鉴人的青砖之上,洇开一小朵、一小朵,刺目惊心的暗红色梅花。
那无声滴落的血珠,那几乎将魂魄都系在父亲一呼一吸之上的专注与恐惧,那强撑着摇摇欲坠身躯的倔强…构成了一幅比任何嚎啕痛哭都更令人心碎的画卷。我的心,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就在这时,蔡琰的目光似乎感应到了门口的注视,微微转动。当看清那玄甲大氅、如山岳般矗立在门边的高大身影时,她红肿的眸子猛地一缩!那里面瞬间爆发出极其复杂的光芒——是难以置信的惊愕,是绝境中看到唯一依靠的狂喜,是如潮水般汹涌而来的、几乎要将她淹没的感激,更有一丝深藏其下的、难以言喻的惶惑与脆弱。
“罗…大将军?!” 她失声轻唤,声音嘶哑破碎,如同被砂纸磨过。身体下意识地想要站起行礼,然而长时间的跪伏和极度的心力交瘁,让她双腿一软,竟直接向前扑倒!
“琰儿小心!” 我一个箭步上前,动作快如闪电。有力的臂膀稳稳托住了蔡琰那轻飘飘、几乎感觉不到重量的身体。入手处一片冰凉和剧烈的颤抖。他顺势微一用力,将她虚软的身体扶稳站直。
“大…业哥…你来了?”蔡琰站稳身形,慌乱地低下头,试图抽回被我扶住的手臂,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更多的泪水瞬间涌出眼眶,沿着苍白的面颊滚落,“父亲他…他…” 她哽咽着,目光再次投向床榻上气息奄奄的父亲,后面的话再也说不出口,化作无声的抽泣。
我松开手,目光扫过蔡邕枕边——那里,一方明黄色的绢角,极其不起眼地从枕下露出一小截,上面似乎还带着模糊的墨迹。我眼神微凝,心中了然。转而看向蔡琰,声音刻意放得低沉而温和,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
“琰儿不必多礼。叔父乃海内大儒,国之瑰宝。我回城之时,便已嘱托华神医务必尽心。此番事了,岂有不来探望之理?” 我目光投向依旧专注于金针的华佗,“华神医,叔父情况如何?”
华佗并未回头,指尖依旧稳定地控制着金针的微颤,声音平稳却带着一丝凝重:“大将军。蔡公沉疴入骨,肺腑俱损,更兼雁门苦寒惊悸,心神大耗…已是油尽灯枯之相。老朽以金针强行渡气,激发残元,或可延数日之命…然…” 他轻轻摇头,未尽之意,不言而喻。
蔡琰闻言,身体猛地一晃,刚刚止住的泪水再次汹涌而出,死死咬住下唇,才没让自己哭出声来,只有单薄的肩膀剧烈地抖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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