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得化不开的墨色,被骤然撕裂。
镇北侯府东南角的望楼最先腾起火光,像一支巨大的、蘸饱了滚油的火把,狠狠捅向沉夜。紧接着是西侧马厩,干燥的草料堆爆出轰然巨响,火星裹着燃烧的秸秆冲天而起,被狂风卷着,暴雨般砸向相连的屋舍。焦糊味、木材爆裂的噼啪声、战马垂死的惨烈嘶鸣,瞬间撕碎了侯府最后的宁静。
“走水了!走水了!”凄厉的喊叫刚起,便被另一种更冷酷的声音淹没。
“奉旨!逆贼张威,勾结北狄,图谋不轨!阖府上下,格杀勿论!”
冰冷的号令如同丧钟,在火光的扭曲背景中回荡。黑压压的禁军甲士,潮水般撞开燃烧的大门、踹碎雕花的窗棂,汹涌灌入。冰冷的铁甲映着跳跃的火焰,刀锋的寒光在浓烟与热浪中闪烁不定。惨叫声、怒骂声、兵刃切入骨肉的闷响、垂死的呻吟,顷刻间交织成一片人间地狱。
张辰是从噩梦中被烫醒的。不是梦,是舔舐窗棂的火焰带来的灼痛!呛人的浓烟灌满口鼻。他猛地翻身滚下床榻,抄起床头的佩剑“惊蛰”,赤脚冲向房门。热浪扑面,门框已在燃烧。
“辰儿!”一声嘶哑的厉喝穿透混乱。父亲张威仅着中衣,魁梧的身影堵在门外狭窄的廊道上。他手中那柄伴随半生的沉重陌刀已染满粘稠的暗红,脚下倒伏着数名禁军尸体,残肢断臂触目惊心。几个悍不畏死的禁军甲士正从两侧疯狂扑上,刀光雪亮,直取要害。
“爹!”张辰目眦欲裂,惊蛰剑出鞘,寒光匹练般刺向父亲左侧的敌人咽喉。
“走祠堂密道!”张威陌刀横扫,如同巨轮碾过麦草,将右侧袭来的三把长枪连同甲士的胸骨一并砸碎,骨裂声令人牙酸。他脸上溅满滚烫的血珠,眼神却锐利如鹰隼,死死盯住儿子,“赵峥在等!活着!给我活着出去!”
“娘和妹妹——”张辰一剑格开刺向父亲肋下的偷袭,反手削掉偷袭者的半个脑袋,滚烫的脑浆溅上手背。
“她们在祠堂!”张威的声音带着一种濒死野兽般的喘息,陌刀再次挥出,将一名试图绕过他冲向张辰的禁军拦腰斩断,肠肚流了一地,“快走!别回头!”
一支流矢带着尖锐的破空声,穿透燃烧的窗纸,狠狠钉入张威的左肩胛,血花迸溅。他庞大的身躯晃了一下,却如山岳般未曾后退半步,陌刀拄地,发出沉闷的撞击声,用身体为儿子筑起最后的屏障。火光映照着他染血的脸,那上面没有痛苦,只有熔岩般的怒火和不容置疑的命令。
张辰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捏碎。他看着父亲肩头那支兀自颤动的箭羽,牙齿深深咬进下唇,血腥味在口中弥漫。他猛地转身,赤脚踏过滚烫的地板,冲进浓烟弥漫的走廊,朝着祠堂方向狂奔。身后,父亲那如同受伤雄狮般狂暴的怒吼与陌刀撕裂空气的恐怖尖啸,以及禁军濒死的哀嚎,越来越远,最终被火焰的咆哮彻底吞噬。
通往祠堂的回廊已是一片火海。燃烧的梁柱带着骇人的呼啸砸落,火星四溅。张辰用湿透的中衣下摆捂住口鼻,惊蛰剑挥舞,劈开挡路的燃烧杂物,灼热的气浪炙烤着他的皮肤,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炭火上。终于,祠堂那沉重的黑漆木门出现在视野尽头,门缝里正疯狂地往外冒着浓烟。
“娘!阿沅!”他嘶喊着撞开祠堂门。
景象如同最深的噩梦。
母亲柳氏跪伏在供奉张家列祖列宗牌位的香案前,紧紧将年仅十岁的妹妹张沅护在身下。一支乌黑的弩箭,贯穿了母亲纤细的后背,箭簇从妹妹稚嫩的肩胛旁透出,将一大一小两个身体钉在了一起。温热的、粘稠的血液,浸透了母亲素白的寝衣,在冰冷的地砖上蜿蜒流淌,一直流到张辰的赤脚之下。
妹妹小小的身体还在母亲身下微微抽搐,大眼睛里凝固着极致的恐惧和茫然。而母亲的头微微侧着,脸贴在冰冷的地砖上,眼睛却死死望着门口的方向,望着冲进来的儿子。那眼神里没有痛苦,只有无尽的担忧和……一丝未能完全掩去的释然?仿佛在说:“还好……你来了……”
张辰的世界瞬间失去了所有声音和色彩,只剩下眼前这片刺目的猩红和母亲眼中那抹未散的牵挂。一股腥甜直冲喉头,“噗”地喷了出来,溅在身前燃烧的蒲团上,发出“嗤”的一声轻响。
“夫人!小姐!”一声悲怆欲绝的嘶吼从侧门传来。老管家赵峥跌跌撞撞地扑到柳氏母女身边,他花白的头发散乱,脸上沾满烟灰,左臂有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鲜血浸透了半边衣袖。看到眼前惨状,老人身体剧震,浑浊的老泪汹涌而出,他颤抖着手,想去触碰柳氏的脸,却又不敢。
“少爷!”赵峥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张辰,里面燃烧着刻骨的仇恨和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走!密道!”
他扑到香案下方,不顾一切地用手去抠动一块看似严丝合缝的青砖边缘,指甲瞬间翻裂出血。青砖被他以蛮力撬开,露出下方一个黑黢黢的洞口和冰冷的石阶。浓烟正疯狂地倒灌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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