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疯了。
风卷着鹅毛大的雪片抽在脸上,像冰冷的鞭子。卧龙岗的山道早被吞没,天地间只剩混沌的白。张辰勒住缰绳,战马喷着粗重的白气,不安地踏着蹄子,半截马腿陷在雪里。他抹掉眼睫上凝结的冰霜,视野尽头,那几间覆满厚雪的草庐如同冻僵的巨兽,沉默地趴在风雪里。
“少主,这鬼天气!诸葛明那酸儒分明是故意刁难!”秦山瓮声瓮气地吼,声音被风撕扯得破碎。他翻身下马,深一脚浅一脚往前蹚,积雪没过大腿根,每一步都像在泥潭里挣扎。“待俺老秦砸开他那破门,揪他出来!”
“秦山!”张辰的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冰,瞬间压过风啸。他同样跃下马背,积雪瞬间吞没膝盖,刺骨的寒意顺着腿骨往上爬。“忘了军令?此行是请,不是绑!再敢胡言,军棍伺候!”
秦山脚步一顿,回头看见张辰冻得发青却异常沉静的脸,那股子蛮横气焰被风雪一激,蔫了下去,只不甘地嘟囔:“这都第二回了……再耗下去,黑山寨的兄弟们都得饿死冻死……”
陈禹费力地从后面跟上来,文士单薄的身子裹在厚裘里依旧瑟瑟发抖,脸色比雪还白。“秦将军……稍安……勿躁。”他喘着粗气,牙齿咯咯打颤,“诸葛先生……非常人,当以诚……以礼动之……”
秦山哼了一声,不再言语,只是用他那双牛眼死死瞪着越来越近的草庐紧闭的柴门,仿佛要用目光把它烧穿。他猛地发力,魁梧的身躯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竟在深雪中硬生生趟出一条路,直扑柴门。
“诸葛先生!镇北侯府张辰,二度登门拜谒!”张辰扬声喊道,声音穿透风雪,试图盖过秦山的鲁莽。
晚了。
秦山已冲到柴门前,钵大的拳头带着积压的怒火和一路跋涉的焦躁,狠狠砸在门板上!
“嘭!”
沉闷的巨响炸开。门框上的积雪簌簌震落,砸在秦山头上、肩上。那扇看似单薄的柴门却纹丝不动,只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开门!再不开门,俺老秦拆了你这鸟窝!”秦山怒吼,双拳如擂鼓般再次砸下,砰砰作响,震得门框上的冰棱断裂,噼啪掉落。
“秦山!住手!”张辰厉喝,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他几步抢上前,冰冷的视线锁住秦山。
秦山动作一僵,拳头停在半空,扭过头,脸上满是不服:“少主!跟他客气什么!这老儿……”
“跪下!”张辰的声音斩钉截铁,如同寒铁交击。
秦山愣住了,似乎没听清。风雪卷过他的须眉,瞬间结了一层白霜。
“我让你跪下!”张辰重复,眼神锐利如刀,直刺秦山眼底。“向诸葛先生的门请罪!跪到先生开门,或你冻僵为止!”
陈禹倒抽一口凉气,想开口劝解,却被张辰周身散发出的凛冽寒意冻得噤声。
秦山脸上的肌肉剧烈地抽搐着,那是一种被羞辱的愤怒与对少主命令根深蒂固的服从在激烈撕扯。他牛眼圆睁,死死盯着张辰,胸膛剧烈起伏,呼出的白气喷出老远。终于,那庞大的身躯如同被抽掉了脊梁,轰然下沉!
“噗通!”
积雪被砸开一个大坑。秦山双膝没入冰冷的雪泥之中,腰杆却依旧挺得笔直,梗着脖子,像一头负伤犹斗的倔牛。雪花立刻落满他虬结的短发和宽阔的肩膀。
张辰不再看他,转身,正对着那扇紧闭的柴门,深吸一口冻彻肺腑的寒气,声音穿透风雪,清晰而沉凝:“张辰驭下无方,惊扰先生清修,罪责在我!先生一日不开门,张辰便在此陪他同跪,以儆效尤,直至先生息怒!” 话音未落,他已撩起战袍下摆,双膝一沉,毫不犹豫地跪了下去!
“少主!”陈禹失声惊呼。
张辰的身形挺直如标枪,膝盖深深陷入积雪,冰冷的湿寒瞬间透过衣料,刺入骨髓。他不再言语,只是望着那扇门,目光沉静而执拗。
风雪更急了,像无数冰冷的鞭子抽打着跪在柴门前的两人。秦山起初还梗着脖子,很快,刺骨的寒意便顺着膝盖往上爬,冻得他牙关紧咬,浑身肌肉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他偷眼看向旁边的张辰,只见少主面色青白,嘴唇紧抿成一条坚毅的线,腰背却挺得比自己更直,仿佛风雪中一块沉默的磐石。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和愧疚猛地涌上心头,秦山那倔强的头颅,终于一点点、沉重地低了下去。
柴门之内,一灯如豆。
光影在粗糙的土墙上摇曳,映着窗棂缝隙外模糊的风雪世界,也映着窗边一个清瘦的身影。诸葛明一身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衫,负手而立,目光透过窗纸一道细微的破口,静静地凝视着外面跪在深雪里的两人。
他的手指下意识地摩挲着窗棂上凝结的一根尖锐冰棱,触感冰凉刺骨。目光在张辰那挺直如松的背影上停留许久,又掠过旁边那个从桀骜到垂首的魁梧身影。
“宁跪死士,不伤贤名……”诸葛明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幽深的眼眸里,一丝微不可察的涟漪荡开,搅动了长久以来的冰封死寂。那冰棱被他指尖的温热融成一滴水珠,无声地坠落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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