诏狱最深处的玄字号牢房,连火把的光都透着一股子惨绿。石墙上凝结着不知多少年的暗沉水渍,空气里那股子混杂着血腥和霉烂的臭味,浓得化不开,直往人鼻孔里钻。
周文博背靠着冰冷的石墙坐着,身上那件曾经象征着一品大员身份的紫色官袍早已被扒去,只余下沾满污渍和干涸血痕的白色中衣。他花白的头发散乱地披在肩头,遮住了大半张脸,只有一双眼睛在发丝缝隙里透出鹰隼般的光,死死盯着牢门外那个身影。
铁锁链哗啦作响,沉重的牢门被推开。张辰迈步走了进来,身上玄黑的龙纹常服几乎与这牢狱的阴影融为一体。他身后只跟着一个如同影子般沉默的人,正是他的暗卫首领。
“陛下圣驾亲临这污秽之地,”周文博的声音嘶哑,像是砂纸在摩擦石头,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是来送老臣最后一程,还是想看看,一个被你们口中的‘新政’碾碎的世家老朽,临死前是何等狼狈?”
张辰停在离他三步远的地方,冰冷的眸光扫过这位曾位极人臣的老者。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从影子手中接过厚厚一叠染着暗褐色的供状。
“江淮三州,饿殍千里,易子而食的惨状,周阁老想必在京城的高门暖阁里,未曾亲眼得见。”张辰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冰锥,砸在阴冷的牢房里,“你周家,还有你那群依附的蠹虫,在那些饿死的百姓尸骨上,啃食得可还香甜?”
他手腕猛地一抖,那叠沉重的供状如同被狂风卷起的落叶,“啪”一声狠狠甩在周文博的脸上。纸页散开,有些滑落在地,有些粘在了他散乱的花白胡须上。上面密密麻麻的墨字和鲜红的手印,在昏暗的光线下触目惊心。
周文博身体剧烈地震颤了一下,脸上被纸页抽打的地方火辣辣地疼。他猛地抬起头,散乱的白发甩开,露出那张因愤怒和屈辱而扭曲的脸,浑浊的老眼死死瞪着张辰,里面燃烧着近乎疯狂的火焰。
“根基?”周文博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笑,声音陡然拔高,尖锐刺耳,“陛下!你以为杀了我周文博,屠尽我周氏满门,就能断了这天下世家的根基?!痴心妄想!千年的世家,盘根错节,深入膏肓,岂是你一个靠着刀兵起家的皇帝,杀几个人就能连根拔起的!”
他挣扎着想站起来,沉重的脚镣哗啦作响,却只能让他踉跄了一下,靠着墙才没摔倒。他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指着张辰,手指因激动而剧烈颤抖。
“你推行你那狗屁新政,打压世家,扶持寒门!好啊!今日你杀我周氏满门,明日寒门得势,坐拥权柄,他们就不会变成新的门阀?就不会贪婪无度,盘剥百姓?就不会结党营私,架空你这个皇帝?!”周文博嘶声力竭,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寒门独大之日,便是新患滋生之时!张辰!你今日灭我周家,他日必被你自己亲手扶植的豺狼反噬!你会后悔的!你一定会后悔的!”
他吼得声嘶力竭,额角青筋暴跳,浑浊的老泪混着脸上的污渍滚落下来,状若疯魔。
张辰静静地看着他歇斯底里,脸上依旧没什么波澜,只有那双深邃的眸子里,寒意更甚,如同万年不化的玄冰。周文博的诅咒在阴冷的牢狱里回荡,带着绝望的疯狂。
“朕,等着。”张辰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压,瞬间压过了周文博的嘶吼,“朕的江山,自有朕的刀来梳理。而你的路,走到头了。”
他不再看那张涕泪横流、充满怨毒的脸,漠然转身,玄黑的袍角在昏暗的光线下划过一个冷硬的弧度。
“拖出去,明正典刑。”
冰冷的命令落下,如同最终的审判。影子微微躬身,无声地执行。
* * *
天,阴沉得厉害。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地压着神都巍峨的城墙,凛冽的北风卷着细碎的雪沫子,抽打在人的脸上,像无数细小的冰针。
朱雀大街尽头,平日里车水马龙、商贩云集的宽阔御道,此刻肃杀一片。禁军身着寒光闪闪的甲胄,手持长戟,五步一岗,十步一哨,将黑压压的围观百姓隔绝在刑场之外。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风卷着雪沫子发出的呜呜声,以及压抑到极致的呼吸声。
临时搭建的木制高台上,猩红的地毯早已被飘落的雪花覆盖了一层薄薄的白色。监斩官的位置空着。刑台中央,一排十二个身着白色囚衣的身影被粗大的麻绳捆绑着,按跪在冰冷的雪地里。为首的,正是曾经权倾朝野的周文博。他低垂着头,花白的头发被风吹得凌乱不堪,遮住了他的表情。他身后的十一个,都是周党的核心骨干,有尚书,有侍郎,有封疆大吏,此刻无不面如死灰,瑟瑟发抖,有人甚至控制不住地发出压抑的呜咽。
“午时三刻已到——!”
尖锐的传令声撕裂了压抑的寂静,如同丧钟敲响。
一身暗金甲胄的尉迟雄,如同铁塔般矗立在监刑官的位置旁,他豹眼圆睁,虬髯戟张,脸上没有丝毫怜悯,只有刻骨的恨意和一种大仇得报的酣畅。他猛地拔出腰间佩刀,雪亮的刀锋在灰暗的天色下划过一道刺目的寒光,声如洪钟: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