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猛地举起一份誊抄的邸报,上面隐晦地提及孙文焕“涉贪自尽”的消息,字里行间透着东厂惯用的阴毒笔法。“此等行径,天理难容!国法何在?!圣贤书教我们忠君爱国,难道就是教我们看着阉竖横行,屠戮士林,构陷大臣吗?!”
“周老所言极是!” 一个年轻的举子猛地站起,眼眶通红,“孙师兄与我同年中举,其为人方正,清贫自守,在京中租一陋室,俸禄大半寄回奉养老母幼弟!他若有半分贪墨之心,何至于此?!这分明是刘瑾那老贼,见李大人皇庄新法触及其爪牙利益,又深得民心,故而罗织罪名,欲除之而后快!孙师兄…不过是杀给李大人看的一只鸡!”
“不错!此乃阉党惯用伎俩!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又一个声音响起,带着刻骨的寒意,“今日是孙文焕,明日焉知不是你我?焉知不是李岩李大人?再明日,是不是满朝文武,稍有异议,便要尽数填入那吃人的诏狱?!”
悲愤的情绪如同燎原之火,在茶楼中汹涌蔓延。许多寒门出身的士子感同身受,想到自身前程渺茫,头顶更有阉党这座大山,无不心头发冷,悲从中来。有人低声啜泣,有人怒目圆睁,紧握的拳头骨节发白。
“诸位同窗!诸位大人!” 一个身材瘦削、面容坚毅的年轻官员站了起来,声音不高,却清晰有力,压过了悲愤的喧嚣。此人正是李光地!他此刻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沉痛与义愤。“孙兄之冤,惨绝人寰!李岩大人之清誉,更不容玷污!然我等在此悲愤怒骂,于事何补?徒然泄愤,正中阉党下怀!他们巴不得我们一盘散沙,引颈待戮!”
他环视众人,目光锐利:“当务之急,是联合!清流不可再各自为战!我等需联名上书,叩阙鸣冤!将孙兄惨状,将东厂酷吏草菅人命、构陷大臣之暴行,将刘瑾祸乱朝纲之铁证,公之于天下!让陛下听见!让天下百姓听见!唯有众志成城,形成清议洪流,方有一线生机!方能震慑宵小,为孙兄讨回公道,护李大人周全!”
“李兄说得对!”
“联名上书!叩阙鸣冤!”
“算我一个!”
“还有我!”
群情激愤,响应如潮。一张张饱含愤怒与决绝的联名状在人群中迅速传递,一个个名字被郑重签下,如同投下一枚枚投向黑暗的利箭。茶楼之外,悲愤的议论声浪并未平息,反而如同水波般扩散开去,流言在市井坊间飞速传播,版本越来越惊悚,东厂的暴行被不断放大,孙文焕的惨死和李岩的清名,成了点燃整个京师压抑怒火的导火索。
**文渊阁·暗室操戈**
文渊阁深处,张廷玉的书房却是一片冰封般的死寂。厚重的紫檀木门隔绝了外界的喧嚣,只有冰裂纹瓷瓶中一枝素心腊梅,散发着清冷的幽香。
张廷玉端坐如磐石,手中把玩着一枚温润的羊脂玉扳指,听着李光地的低声回报。窗外隐隐传来的士林喧哗,仿佛远在天边。
“阁老,火候已到。” 李光地垂手侍立,脸上再无茶楼时的激昂,只剩下冰冷的算计,“贡院群情激愤,联名状已集数百人之众,叩阙之势已成。孙文焕之死,已彻底点燃寒门士子之怒火,矛头直指刘瑾及东厂,李岩声望因祸得福,更胜往昔。” 他从袖中取出一份誊抄的联名状草稿,恭敬呈上。
张廷玉并未接过,只是目光淡淡扫过。镜片后的眼神,如同深潭,不起波澜。
“好。” 他只吐出一个字,声音平淡无波。“寒门之怒,这把刀,总算磨得够利了。让它砍向该砍的地方吧。”
他放下扳指,指尖在光洁的紫檀案面上轻轻划过,如同无形的刻刀在分割疆域:“光地,你做得很好。这份联名状,你亲自润色,务必将孙文焕之惨状,东厂之酷毒,刘瑾之跋扈,渲染到极致。更要突出李岩大人清正廉明、一心为公反遭构陷的无辜悲愤!让天下人看看,忠臣义士,是如何被阉竖迫害的!这份血泪控诉,要成为刺向刘瑾心窝最锋利的一剑!”
“属下明白!” 李光地眼中精光一闪,“定让此书字字泣血,震动朝野!”
“还不够。” 张廷玉微微摇头,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仅仅扳倒刘瑾,非我所求。这把火,要烧得更旺些,范围…要更广些。” 他抬眼,目光如电,直视李光地:“在联名疏的最后,添上一笔——质问陛下!为何纵容阉党坐大?为何使忠良蒙冤?为何朝纲不振,致使此等人间惨剧发生?国事艰难至此,陛下…可曾有过自省?”
李光地浑身一震!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质问陛下?!这…这是将矛头隐隐指向了乾元宫那位!此乃大不敬!更是将整个清流文官集团,彻底推到了皇权的对立面!风险之大,足以抄家灭族!
“阁老…这…” 李光地声音艰涩,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怕了?” 张廷玉的声音如同淬了冰,“刘瑾一倒,陛下…还能有几日?新君未立,朝局必乱。此时不争,更待何时?寒门清流,积怨已久,此乃天赐良机!借孙文焕之血,李岩之冤,将这股力量彻底凝聚起来,拧成一股绳!这股力量,这股‘清议’,要成为未来朝堂之上,足以左右乾坤的力量!要成为悬在…任何一位新君头顶的利剑!让他们明白,这天下,非一家一姓可为所欲为之天下,更是士大夫与万民共治之天下!”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