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含烟斟茶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常,抬起眼帘,迎上陈元的目光,笑容依旧完美:“公子谬赞了。含烟不过一介风尘女子,寄身于此,仰人鼻息,哪里当得起‘定海神针’这般赞誉。无非是姐妹们抬爱,妈妈关照罢了。”她巧妙地避开了话锋,滴水不漏。
陈元心中冷笑,面上却依旧挂着纨绔子弟的招牌笑容:“姑娘过谦了。谁不知道,这醉香楼能有今日气象,姑娘居功至伟?听说,连京城里那些手眼通天的大人物,到了扬州,也必来拜会姑娘的码头?”他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带着一股市侩的精明,“陈某此次来,除了仰慕姑娘芳名,也确有一桩‘大买卖’,想请姑娘…指点迷津。”
柳含烟的眼神微微一凝,长长的睫毛垂下,在白皙的脸颊上投下淡淡的阴影,遮住了眸底瞬间闪过的锐利:“哦?不知陈公子所言,是何等‘大买卖’?含烟一介女流,见识浅薄,恐怕难当公子所托。”
“姑娘何必妄自菲薄?”陈元从怀中掏出一个巴掌大小、用火漆封得严严实实的桑皮纸信封,随意地放在两人之间的紫檀小几上。信封上没有任何字迹,但纸张本身透着一股特殊的韧性和光泽。“这是十万两的盐引,通兑江淮十二大盐场。”他手指在信封上轻轻点了点,发出沉闷的声响,“只要姑娘能帮我搭上一条线,见到‘该见的人’,这,只是见面礼。”
十万两盐引!饶是柳含烟见惯了大场面,心头也不由得微微一震。这手笔,绝非普通盐商能轻易拿出。她抬起眼,目光再次落在陈元脸上,试图从那玩世不恭的笑容下捕捉到一丝真实的意图:“公子所求的这条线…不知是哪位贵人?含烟人微言轻,认识的贵人怕是入不了公子的眼。”
“贵人?”陈元嗤笑一声,端起茶杯,终于呷了一口,眼神却透过氤氲的热气,紧紧锁住柳含烟,“姑娘何必明知故问?这运河之上,漕运之下,能让陈某这小小盐商觉得是‘贵人’的,除了那执掌天下财货流通、只手便能翻云覆雨的…九千岁门下,还能有谁?”他刻意将“九千岁”三个字咬得极轻,却又异常清晰,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
柳含烟端着茶壶的手,彻底僵在了半空。雅间内暖昧的熏香仿佛瞬间凝固,空气变得粘稠而沉重。她脸上的笑容终于敛去了,那双清亮的眸子直视陈元,里面再无半分妩媚,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冰寒与审视:“陈公子…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九千岁是何等人物?岂是我等可以妄议攀附的?公子莫不是…酒还没喝,便醉了?”她的声音依旧清冷,却带上了一层无形的、拒人千里的冰霜。
“醉?”陈元猛地放下茶杯,发出一声脆响,身体向后靠进宽大的椅背里,脸上那纨绔的笑容瞬间变得有几分阴鸷和咄咄逼人,“陈某清醒得很!含烟姑娘,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我陈家想在这运河上安安稳稳地发财,没有九千岁他老人家的点头,行吗?蒋全那蠢货栽了,可这运河上的买卖,盘子还在!总得有人接着做!姑娘这里,就是那新盘子落地的声音最清楚的地方!不是吗?”他语速极快,带着一种商人特有的、赤裸裸的利益诉求和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柳含烟沉默着,长长的睫毛如同蝶翼般微微颤动,似乎在飞速权衡。雅间内只剩下窗外隐约传来的丝竹声和两人压抑的呼吸声。过了足足十几息,她才缓缓开口,声音恢复了平静,却带着一种疏离的冷淡:“公子所言,含烟听不懂。蒋大人之事,自有朝廷法度。运河上的买卖,也自有漕运衙门和各地官府管辖。含烟不过一介歌女,只知抚琴弄曲,侍奉宾客,这些庙堂之高、江湖之远的大事,与含烟何干?”她轻轻抬手,状似无意地扶了扶发髻间那支素雅的青玉簪。
就在簪子被扶正的瞬间,陈元锐利的目光捕捉到簪头极其细微地转动了一个微小的角度。他的心脏猛地一跳!来了!这是约定好的信号!柳含烟并非拒绝,而是在确认他的身份和意图!这看似寻常的动作,意味着她终于开始认真对待这桩“买卖”,并准备进入实质接触!
“哈哈哈!”陈元突然放声大笑起来,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脸上瞬间又恢复了那副浪荡不羁的模样,仿佛刚才的阴鸷从未出现过,“好!好!姑娘说的是!是陈某唐突了!这些打打杀杀、勾心斗角的事情,确实污了姑娘的耳朵!来来来,喝酒!罚酒三杯!”他抓起桌上的酒壶,也不用杯,直接对着壶嘴就灌了一大口,动作豪放粗鲁,酒液顺着嘴角流下,沾湿了华贵的锦袍前襟,一副标准的纨绔醉态。
“公子慢些…”柳含烟眉头微蹙,似乎有些嫌弃他的粗鲁,但还是拿起酒壶,作势要为他添酒。
就在她倾身靠近,酒壶微微遮挡住两人视线的刹那,陈元借着酒劲,身体一个趔趄,看似要扑倒在地。他左手慌乱地撑向小几,宽大的袍袖极其自然地扫过柳含烟腰间系着的一个不起眼的、用同色锦缎包裹的硬物——那正是她片刻前扶簪时,另一只手悄然从袖中滑出、固定在腰带内侧的物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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