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殿门再次合拢,隔绝了外界。
张廷玉长长地吁出一口浊气,仿佛耗尽了全身力气,身形微微摇晃。他看向御座上的赵琰,眼神复杂无比,有担忧,有期待,更有一丝决绝后的疲惫:“陛下…此计…实在太过行险了。戚光…真能担此重任?那墨衡的机关鸟…所传之讯,又是否属实?万一…”
“没有万一!”赵琰打断他,声音斩钉截铁,但紧握的拳头指节却已发白,暴露了他内心同样汹涌的惊涛骇浪。他摊开掌心,那张被汗水微微濡湿的纸条静静躺着。“张先生,朕别无选择!坐视刘瑾刮尽民脂民膏,坐等他收拢所有兵权,这大胤,才是真正的万劫不复!戚光…是朕手中唯一一把藏在鞘外、尚未被刘瑾玷污的刀!墨衡…是唯一一个能在这铁桶般的围困中,为朕凿开一丝缝隙的人!朕…只能信他们!”
他的目光投向紧闭的雕花窗棂,仿佛能穿透厚重的宫墙,看到通州那片被刻意遗忘的营地,看到那个在冷宫偏殿里燃烧着疯狂与执着的匠人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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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州,新军大营,校场。**
寒风卷着细碎的雪沫,抽打在脸上,生疼。空旷的校场上,三千新军鸦雀无声地肃立着。没有京营惯常的喧哗与散漫,只有一种压抑的、如同钢铁在冰水中淬炼过的沉默。他们身着统一制式的深灰色棉甲,甲片在昏沉的天光下泛着冷硬的乌光,背负着形制奇特的长管火铳,腰间悬挂着数枚黑沉沉的铁疙瘩(手雷)和短柄厚背的劈刀。队列整齐得如同刀切斧凿,一股迥异于传统军队的肃杀之气,无声地弥漫开来。
戚光站在点将台上,身形挺拔如标枪。他面容冷峻,线条刚硬如岩石,唯有一双眼睛,锐利如鹰隼,此刻正燃烧着灼人的光芒,死死盯着手中那份刚刚由皇帝心腹太监王承恩亲自送来的、还带着司礼监朱红大印的密旨,以及那枚触手冰凉、造型狰狞的金狼头腰牌!
“野狐岭…焚粮…断敌根本…”
“特旨…沿途关隘不得阻拦…”
“所需粮秣…内帑拨付…”
“此战关乎国运…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狠狠敲击在戚光的心上。没有慷慨激昂的动员,没有冗长的部署说明,只有冰冷的目标和决死的命令。一股滚烫的血气猛地冲上他的头颅,让他握着密旨的手都微微颤抖。不是恐惧,是极致的兴奋与沉重的压力!蛰伏数月,日夜操练,忍受着“花架子”、“奇技淫巧”的嘲讽,等的就是这一刻!用敌人的血与火,来证明陛下和墨先生的心血没有白费,来证明他们这些被挑选出来的“新军”,不是废物!
“呜——呜——呜——!”
三声短促而凄厉的号角声骤然撕裂了校场的死寂!这是墨衡设计的铜哨,声音极具穿透力。
“全体都有!”戚光的声音如同炸雷,瞬间传遍整个校场,带着金属摩擦般的铿锵,“目标——野狐岭!轻装!急行军!出发!”
没有一句废话。命令下达的瞬间,整个校场如同精密的机器轰然启动。沉重的辎重车被迅速推离,只留下最必要的单兵装备。士兵们沉默而迅捷地检查着身上的火铳、弹药袋、手雷、劈刀,以及腰间悬挂的、用油布紧紧包裹的干粮袋和水囊。动作干净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沉重的脚步声如同闷雷滚动,迅速汇聚成一股铁灰色的洪流,涌出营门,向着西北方向,一头扎进风雪弥漫的荒野。
戚光翻身上马,最后看了一眼通州城的方向,猛地一夹马腹,战马嘶鸣着冲入队伍最前方。他身后,是沉默如山、只闻脚步与甲胄摩擦声的三千新军。寒风卷起雪尘,拍打着他们年轻而坚毅的脸庞。前路是未知的凶险,是北狄十五万控弦之士的獠牙,但他们眼中,只有前方,只有那密旨上冰冷的两个字——野狐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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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禁城,冷宫深处,偏殿。**
这里与乾清宫暖阁的肃杀压抑截然不同,空气灼热,弥漫着浓烈的硫磺、硝石、烧融的金属以及木屑、桐油混合的奇异气味。巨大的工作台上凌乱不堪,堆满了各种叫不出名字的工具、半成品的齿轮连杆、粗细不一的铜管、散落的图纸、以及几盏因长时间燃烧而熏得漆黑的油灯。
墨衡伏在台前,仿佛与这混乱融为一体。他蓬乱的头发被汗水黏在额角,眼窝深陷,布满血丝,脸色是长期缺乏睡眠的蜡黄。他左手手臂的衣袖被高高挽起,一道新鲜的、深可见骨的伤口狰狞地翻卷着,边缘皮肉焦黑,还在微微渗血——那是调试一种新型爆燃药剂时意外炸裂的灼伤。他对此却浑然不觉,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右手紧握的一把特制的、极细的刻刀上。
他的右手稳定得可怕,如同最精密的机械。刻刀尖在掌心一小块鸽卵大小、近乎透明的纯净水晶上,以肉眼几乎无法看清的速度细微地移动、切削、研磨。每一次下刀都精准到毫厘,每一次呼吸都轻缓到极致,生怕一丝微弱的震动破坏了这脆弱核心的完美结构。汗水顺着他紧绷的下颌滴落,砸在沾满污渍的台面上,溅开小小的水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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