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迹未干,陈元已抽出一张特制水印的空白户部“物料调拨凭单”。手腕沉稳,笔走龙蛇,模仿着工部那位已被他暗中掌控的员外郎笔迹:潞铁三百料、抚顺焦炭一千五百料,接收方“西山营造司”,用途“宫苑修缮、营造急用”。落款日期,赫然提前五日。一枚伪造得几乎乱真的工部某司小印,被他稳稳摁在凭单之上。
这薄纸,是最后一道脆弱的护身符。
风雪呼号,三道密令与伪造凭单分入不同信匣,盖上不同商号戳记。三名心腹家人,精悍如刀,无声跪地。
“甲字信,运河六百里加急快船,直送苏州!”
“乙字信,晋商驼队快道,星夜兼程送往潞安!”
“丙字信,海路信鸽,飞递金州卫!”
陈元目光如电,扫过三人:“信在人在,信毁…人亡!”
三人抱拳,接过信匣,如鬼魅融入风雪。一场以白银为引、商路为脉、伪造文书为甲胄的地下大输血,向着风雪西山,疯狂奔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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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府卧房,浓重的药味被一股更炽热、更锋锐的气息撕裂!
《纪效新书》深蓝的封皮摊在戚光膝头,像一片沉默的海。他倚靠引枕,脸色灰败如烬,右肩厚厚包裹的伤口,每一次细微的呼吸都牵扯出钻心的剧痛。然而,那双布满血丝的眼,濒临熄灭的火焰此刻却熊熊燃烧,几乎要焚穿屋顶!
左手骨节因过度用力而惨白,死死按着书页。指尖划过一行行铁画银钩的文字,一幅幅精妙绝伦的阵图。不是阅读,是吞噬!是灵魂与跨越时空的军魂在疯狂共振、嘶鸣!
“选兵首重胆气!怯懦畏缩者,纵力能扛鼎,亦为阵前累赘!”
“火器之用,贵乎齐!齐则势猛,散则力弱!装填、压实、点火,务求划一,如臂使指!”
“鸳鸯阵变,三才阵、五行阵…因地制敌,长短相杂,火器居中…妙!妙啊!”
“行军扎营,斥候需远,营盘需坚!赏不逾时,罚不迁列!军令如山!”
先祖戚继光的声音,穿透数百年时光,在他耳边炸响!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进他干涸龟裂的心田!龙门卫的血火硝烟,同袍面对北狄铁骑冲锋时的绝望溃散,刘海那张令人作呕的嘴脸…所有破碎的、耻辱的画面,被书中那钢铁般的意志和精妙的战法反复冲刷、锻打!
“呃…嗬…”戚光喉咙里挤出压抑的、野兽般的低吼。剧痛如附骨之蛆,但一股更狂暴的力量正在他残破的躯壳里奔涌冲撞!他猛地抬头,目光仿佛穿透了屋顶,穿透了铅灰色的京城天穹,死死盯向西山的方向!钉向那在锻锤轰鸣中挣扎的墨衡!
“不够!还不够!”他嘶哑低语,左手疯狂翻动书页。先祖智慧如海,但他要的,是能立刻抓住的、能与墨衡正在铸造的冰冷铁管完美熔铸的军魂!火器!全新的、足以撕裂北狄铁骑的火器战法!
目光最终定格在“火器篇”关于“鸟铳”射击的繁琐图文。装药、压实、装弹、点火…太慢了!在骑兵冲锋的雷霆之威下,这是自杀!墨衡那在锻锤下延伸的枪管…能否更快?更致命?
一道闪电般的念头劈入脑海!三段击!先祖抗倭时改良的三段击轮射之法!火铳手分三排,一排射击,一排准备,一排装填,循环往复,火流不绝!
“若…若墨衡之枪,射程更远,装填更快…”戚光布满血丝的眼睛骤然亮得骇人!他仿佛看见风雪中,一排排沉默士兵,手持更长、更致命的火器,在统一号令下:第一排蹲姿瞄准!第二排立姿预备!第三排快速装填!射击!退后!预备!装填!射击!如同精密的杀戮机械,喷吐出连绵不绝的死亡铁雨!北狄引以为傲的铁骑洪流,在这钢铁与火药编织的死亡之网前,撞得粉身碎骨!
“墨衡…墨衡!”戚光猛地抓住侍立一旁、忧心如焚的老管家戚安的手腕,力量之大,几乎捏碎老人的骨头!“快!取纸笔!取…舆图!宣府!大同!龙门卫!快!”声音嘶哑破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近乎癫狂的命令!
戚安看着主人眼中那焚尽一切病痛的火焰,老泪纵横,踉跄着取来纸笔和边关略图。
戚光左手颤抖,却异常坚定地抓起笔,不顾肩胛撕裂般的剧痛,在宣府、大同外围的地形上,疯狂勾画、标注!何处设火器拒马?何处预设伏击阵地?何处能发挥三段击最大威力?结合《纪效新书》营阵布置、行军要诀,一个依托火器、以逸待劳、层层消耗北狄骑兵的防御反击构想,在他脑中急速成型,通过那颤抖却有力的笔尖,泼洒在粗糙的舆图上!
汗水浸透中衣,剧痛让视线阵阵发黑,他浑然不觉。他的魂,已不在病榻。他的魂,已飞越千山万水,与那西山的锻锤轰鸣、与那冰冷的枪管、与那尚在母腹中的“金鳞”之魂,紧紧熔铸!他在用残存的生命力,为那钢铁之军,铸造第一块战术的基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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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前最黑暗的太行山麓,风雪如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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