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监!少监您听见了!您听见了!”赵德柱独臂死死端着那碗滚烫的药汁,布满血丝的眼睛瞪得溜圆,巨大的狂喜冲击得他语无伦次,声音都在发颤,“转了!转得可稳了!钻头啃铁管子,滋啦滋啦的,比铁匠婆娘唱的曲儿还好听!桐油皂角水!您写的方子!神了!木头丝杠扛住了!管子钻得溜光水滑!成了!真成了啊!”
小山子更是涕泪横流,扑在床边,拼命点头:“少监!水在钻铁!真的在钻铁了!赵匠头带着大伙儿,钻了…钻了好多根了!”他伸出脏兮兮的手指,想比划个数,却激动得手指头都在哆嗦。
墨衡的嘴唇又极其微弱地翕动了一下,似乎想回应,却终究没能发出清晰的声音。但那双紧闭的眼睑下,眼球似乎极其轻微地滚动了一下。紧锁的眉头,那凝聚着沉重与疲惫的沟壑,在赵德柱和小山子狂喜的嘶吼声中,极其艰难地、却又无比真实地…舒展开了一丝丝。如同被冰封的河面,裂开了一道微不可察的缝隙。一丝微弱却真实的气息,终于从那干裂的唇间溢出,虽然依旧细若游丝,却不再是那种令人窒息的死寂。
赵德柱看得真切,心头那股酸楚与狂喜交织的洪流几乎要将他冲垮。成了!少监知道了!少监在听!这口气…吊住了!他猛地一甩头,将几乎又要涌出的热泪逼了回去,眼神瞬间变得如同淬火的铁块,凶狠而执拗。
“小山子!扶好少监的头!”赵德柱低吼,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铁令。他跪在床边,用独臂小心翼翼地、却又异常稳定地端起药碗。滚烫的碗边灼烤着他布满老茧的手掌,他却浑然不觉。他俯下身,将碗沿极其轻柔地抵在墨衡干裂的唇缝边。
“少监,喝药!”赵德柱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恳求,“喝了药,才能好!才能亲眼看着那水轮…转得更快!钻出更多管子!您不能…您不能就这么撂下我们!”
或许是那滚烫的药气刺激,或许是赵德柱话语中那股不容置疑的、如同钢铁般的意志力传递了过来,墨衡紧抿的嘴唇,竟真的极其轻微地张开了一条缝隙。
赵德柱心头狂跳!独臂稳如磐石,小心翼翼地倾斜碗口。浓黑如墨、散发着刺鼻苦味的药汁,如同粘稠的墨线,缓缓流入那微张的唇缝。药汁滚烫,墨衡毫无血色的皮肤下,喉结极其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滚动了一下。
“咽下去!少监!咽下去!”赵德柱死死盯着那细微的吞咽动作,眼睛一眨不眨,仿佛在用全身的力气去推动那口药汁滑入咽喉。
一滴…两滴…
更多的药汁顺着唇边溢出,蜿蜒流下。但赵德柱不管不顾,只是全神贯注地盯着那微弱的吞咽动作,如同在绝境中守护着唯一的光。小山子用尽全身力气,双手稳稳托着墨衡的后颈和下颌,小脸憋得通红,生怕一丝晃动影响了这艰难的吞咽。
窝棚外,“呜——嗡——”、“呜——嗡——”的水轮运转声,如同大地的脉搏,低沉雄浑,一声接着一声,稳定而有力地穿透草帘,传了进来。这声音,是背景,是战鼓,更是此刻窝棚里三个人无声角力的见证。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般漫长,那半碗浓黑的药汁,终于艰难地、一点一滴地,被喂下去小半碗。墨衡的呼吸似乎比之前粗重了极其微弱的一分,胸膛的起伏也稍稍明显了一丝。
赵德柱长长地、无声地吐出一口浊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他小心翼翼地将剩下的半碗药递给小山子:“温着!过半个时辰,再喂!”他布满血丝的眼睛转向床上依旧昏迷、但气息似乎不再那么微弱的人,布满油污和汗水的脸上,混杂着疲惫、后怕,以及一种劫后余生的、近乎虚脱的庆幸。
他伸出那只粗糙的大手,极其轻柔地,用还算干净的袖口内里,擦去墨衡唇边和下巴上沾染的药渍。动作笨拙,却带着一种铁汉罕见的、近乎笨拙的温柔。
“少监…您歇着…歇好了…睁开眼看看…”赵德柱的声音低沉沙哑,如同梦呓,“外面…有我们…水轮…不会停…”
他支撑着疲惫欲死的身躯站起来,示意小山子守好。撩开厚重的草帘,外面工坊锻铁区那震耳欲聋的喧嚣、灼热的气浪、浓烈的混合气味,瞬间将他吞没。他深吸一口气,独臂紧握成拳,脸上的所有软弱瞬间褪去,重新被一种钢铁般的、近乎凶狠的坚毅取代。少监这口气吊住了,但工坊的“气”,绝不能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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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山工坊,水力试验场
“呜——嗡——”
巨大水轮的低吼,已是这片区域唯一的主旋律。它取代了心跳,取代了呼吸,稳定得如同亘古不变的自然伟力。深青色的镗刀尖,在桐油皂角水形成的粘稠润滑膜包裹下,沉稳地旋转着,啃噬着枪管毛坯粗糙的内壁,发出连绵不绝的“滋…滋滋…”声。黑色的金属碎屑混合着油脂,如同粘稠的血液,不断从管尾渗出、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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