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督领,抓了十七个。” 汉子声音更低,“用了刑,但都是些外围跑腿的碎催。只知上头命令严苛,报酬丰厚,具体运了什么,给谁做事,一概不知。唯一有点价值的,是永利车行一个老库丁,受刑不过时嚎了一嗓子,说年前曾见过一个穿蓝绸衫、戴玉扳指的老爷,在车行后院和马永利密谈过半个时辰,那老爷左手小指缺了半截。”
“蓝绸衫…玉扳指…缺半截小指…” 鼠王眼中精光一闪,如同嗅到了血腥味的鬣狗。他猛地转身,对着墙壁上一个不起眼的孔洞低喝:“‘甲三’!立刻查!京城及通州地界,所有常穿蓝绸、戴玉扳指、左手小指有残疾的商贾、吏员、士绅!尤其留意与工部、漕运有勾连的!给咱家筛!一寸寸地筛!”
孔洞里传来一声微不可闻的“是”,随即是纸张快速翻动的沙沙声。
鼠王回过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沙盘上那些代表断线的红针,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冷笑:“想断尾求生?晚了!督公说得对,水越浑,沉底的渣滓才越容易翻上来!给咱家继续挖!顺着那‘双鱼’的腥味,把藏在泥里的王八,一个一个,都给咱家抠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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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府,松涛轩
檀香在紫铜香炉中静静燃烧,烟气袅袅,却驱不散书房内沉凝滞重的气氛。沉重的紫檀木书案后,内阁首辅张廷玉端坐如钟,脸上依旧是那副古井无波的平静,唯有握着紫砂小壶的手,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壶嘴倾泻出的碧绿茶汤,在白玉杯中激起微澜,又迅速归于平静。
吏部侍郎周廷圭坐在下首,早已没了朝堂上那副悲愤欲绝、慷慨激昂的模样。他官袍的前襟还残留着泪渍和叩头留下的灰尘,脸色惨白如纸,眼神涣散,额角那道青紫的磕痕在幽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目。他双手捧着茶杯,滚烫的杯壁似乎也暖不了他指尖的冰凉,茶水随着他手臂难以抑制的细微颤抖,不断泼洒出来。
“…完了…全完了…” 周廷圭的声音干涩嘶哑,带着劫后余生的茫然和深入骨髓的后怕,“秦阉…秦阉那封奏章…谋逆!毁城之爆药!双鱼信物!字字诛心啊阁老!陛下…陛下那眼神…是要吃人啊!若不是…若不是阁老您…”
“住口!” 张廷玉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冰冷的威压,如同鞭子抽下,瞬间打断了周廷圭的呓语。他缓缓抬起眼皮,那双阅尽沧桑的眼中没有丝毫波澜,只有洞悉一切的锐利和一种沉甸甸的疲惫。“雷霆雨露,俱是君恩。陛下圣心独断,自有深意。李德裕忠勤殉职,追赠厚恤,已是天恩浩荡。你身为工部侍郎,当务之急是安抚工坊人心,整顿物料流程,确保军器铸造无虞,以慰忠魂,以报君恩。在此哭诉失态,成何体统?”
周廷圭被张廷玉的目光刺得一哆嗦,慌忙放下茶杯,用袖子胡乱擦了擦溅出的水渍和额角的冷汗:“是…是…阁老教训的是…下官…下官失态了…” 他深吸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但眼神中的惊惶依旧难以掩饰,“只是…阁老,那‘双鱼’…那‘药引’…还有秦阉和戚光联手…下官…下官总觉得心惊肉跳…”
张廷玉端起自己面前的茶杯,轻轻吹拂着袅袅热气,没有看周廷圭,目光落在窗棂外摇曳的竹影上,声音平淡无波:“天塌下来,自有高个子顶着。陛下要查谋逆大案,自会有人去查。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做好你分内的事,谨言慎行,管好工部上下,别让人抓住把柄,便是你的本分。至于其他的…” 他微微一顿,啜饮了一口清茶,“静观其变,谨守本心即可。”
周廷圭咀嚼着张廷玉话语中“谨守本心”四个字,心头稍定,却又涌起更深的寒意。他明白,阁老这是在划清界限,也是在警告。他连忙躬身:“下官明白!下官这就回去,整顿工坊,绝不再出纰漏!”
张廷玉微微颔首,不再言语。周廷圭如蒙大赦,躬身行礼后,脚步虚浮地退了出去。
书房内只剩下张廷玉一人。袅袅檀香中,他脸上的平静缓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凝重。他放下茶杯,枯瘦的手指在光滑的紫檀木桌面上无意识地划动着。秦厉的奏章…“谋逆”…“双鱼之主”…皇帝那冰冷的旨意…还有今日朝堂上,那年轻帝王扫视群臣时,最后落在他头顶那深不可测的一瞥…
“水浑了…鱼却未必是陛下想钓的那条…” 张廷玉低不可闻地自语,眉头紧锁。他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庭院中被风吹得沙沙作响的松涛。浑浊的水下,暗流汹涌,杀机四伏。他嗅到了风暴的气息,一场比西山炸炉、比通州“药引”更可怕的风暴,正在这惊蛰的雷鸣中,悄然酝酿。而首当其冲的,会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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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通州码头,夜
白日喧嚣的码头在夜色中沉寂下来,只余下运河呜咽的水声和夜风掠过桅杆的呜咽。月光被厚重的云层遮蔽,只有零星几点惨淡的星光,勉强勾勒出连绵货栈和巨大漕船黑黢黢的轮廓,如同蛰伏的巨兽。空气中弥漫着河水特有的腥气、货物潮湿的霉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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