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枚边缘熏黑、带着撞击凹痕的铁片,此刻正静静地躺在戚光面前的桌案上。狰狞的鹰隼徽记在烛火下泛着冰冷的金属光泽,每一根羽毛的刻痕都透着刻意为之的阴鸷,绝非狄人粗犷的风格,也迥异于胤朝任何一支官方武装的标识。
“查过了?”戚光的声音低沉,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目光如鹰隼般锐利地扫过帐中几位心腹将领和负责军械核查的校尉。
脸上带刀疤的亲兵头目抱拳,声音带着压抑的激动:“禀大帅!我们带人翻遍了今日清理出的所有狄人破损兵甲,又重点筛检了那些被咱们‘造’过的特殊部位……一共又找出三件带这鬼东西的!”他一挥手,身后亲兵立刻捧上几样东西:一块同样熏黑的、似乎是护心镜残片的铁块,上面鹰隼的一只翅膀清晰可见;一个严重变形的狄人铜壶提梁,徽记巧妙地铸在连接处;甚至还有一枚几乎被踩扁的铜扣,徽记微小却依然可辨。
“位置都很刁钻,要么在夹层,要么在不显眼的连接处,若非咱们得了大帅严令,像梳篦子一样反复刮擦、撬开检查,根本发现不了!”刀疤亲兵补充道,语气中带着后怕,“这绝不是战场上临时贴上去的!是锻造时就铸进去的!”
负责军械的校尉脸色铁青,上前一步:“大帅,卑职仔细比对了。这徽记的铸造手法……很精细,绝非狄人粗劣工艺能及,倒像是……”他犹豫了一下,硬着头皮道,“像是工部军器监一些特殊标记的手法,但又不完全相同,透着一股子…邪性。”
戚光拿起那枚铜扣,凑近烛火,冰冷的徽记几乎要刺入他的眼底。邪性…精工…刻意隐藏…指向不明!这绝不是普通的战场缴获!这徽记的主人,不仅与狄人勾结,提供致命的军弩,其触角甚至可能深入胤朝内部的军械制造体系,并且行事极其隐秘、组织严密!
一股比北疆寒风更刺骨的凉意,顺着戚光的脊椎悄然爬升。他想起派往朔州卫的那队精锐缇骑,此刻音讯全无。他想起白日里那些倒在胤朝制式军弩下的兄弟。这徽记,如同黑暗中窥视的毒蛇之眼,预示着水面之下,那冰山远比显露出的更为庞大、更为致命。
“所有带此徽记之物,单独封存,加派双岗看守,无我手令,任何人不得接触!”戚光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杀气,“传令各营,战场清理暂停!所有缴获狄人物资,无论破损程度,全部集中,由你亲自带人,一寸一寸地给我刮、给我撬!再发现任何带有异样标记、非狄人制式的物品,立刻来报!”
“是!”军械校尉和刀疤亲兵同时凛然应诺。
戚光的目光再次落在那狰狞的鹰隼徽记上,手指缓缓收紧,将那枚冰冷的铜扣死死攥在手心。京城的风暴,看来已经裹挟着噬骨的暗流,汹涌地拍打到了这浴血的边关城头。他必须在这片血腥的战场上,为身后的帝国,也为自己麾下将士的性命,撕开这重重迷雾!
---
工部火器工坊的喧嚣已被死寂取代。所有原料被东厂的封条牢牢锁死,采购账册被打包带走,空气里残留的硫磺味混合着封条浆糊和番子身上阴冷的气息,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浑浊。墨衡被限制在工坊一角,两名目光锐利如鹰隼的东厂番子如同门神般守在不远处,沉默地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他坐在冰冷的石凳上,背脊挺得笔直,布满血丝的双眼却低垂着,仿佛在凝视自己沾满劣质硫磺粉末和干涸血渍的双手。张猛点燃火油绳时混不吝的笑容,李严将军胸口渗血的绷带,墨龙马那声撕裂长空的悲鸣……这些画面如同淬毒的钢针,一遍遍穿刺着他的神经,将原本因疲惫而麻木的痛楚,重新搅动得鲜血淋漓。
“靖王府”那三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深深烫在他的脑海。不是意外!是谋杀!一场精心策划、针对忠良、针对帝国武备的卑劣谋杀!怒火在他胸腔里熊熊燃烧,几乎要将理智焚毁,让他恨不得立刻冲出去,用最原始的愤怒撕碎那座金碧辉煌的府邸。
然而,就在这复仇的烈焰即将吞噬一切时,一个冰冷而清晰的画面骤然切入——那名东厂番子戴着黑皮手套的手指,极其自然、却又精准无比地,在册页上“靖王府”三个字上轻轻摩挲了一下。
那动作……绝非无意!
墨衡的呼吸猛地一滞。那看似不经意的触碰,像一盆冰水,带着刺骨的寒意当头浇下,瞬间压低了复仇的火焰。东厂的人看到了!他们清清楚楚地看到了这指向靖王府的铁证!他们不是视而不见,而是……标记!
这个认知让墨衡浑身冰冷。东厂,天子鹰犬,直属于皇帝的最隐秘爪牙。他们封存证据,他们将自己软禁,他们对指向靖王府的关键字眼做出标记……这意味着什么?皇帝知道了?皇帝要动靖王了?还是……这本身就是一场更为宏大、更为险恶棋局的开端?自己这偶然撞破的真相,究竟是撕开阴谋的利刃,还是将自己推入深渊的催命符?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