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朽木之筏!”
这四个字,如同带着诅咒的回音,狠狠撞在刚刚走出驿馆的皇帝赵琰心上!他离去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瞬,玄色龙袍的袖口内,指节瞬间捏紧!
南方海域,墨衡眼中燃烧着火焰所面对的,是未知钢铁巨兽带来的“朽木之筏”的恐惧预言。
而此刻,在这北狄质子充满恨意的咆哮里,同样的四个字,竟成了一句来自草原深处、裹挟着无尽风雪与血腥的复仇诅咒!
“陛下…” 王承恩敏锐地察觉到皇帝那一刹那的凝滞,低唤一声,声音里带着询问。
赵琰没有回头,也没有回应。他抬头,望向雁回关那巍峨高耸、沐浴在惨淡天光下的关墙。新筑的墙体上,那尊黝黑的雷吼巨炮的轮廓清晰可见,炮口沉默地指向苍茫的北方。它刚刚以一声怒吼宣告了北疆暂时的安宁,却在此刻,被一个阶下囚的诅咒,与万里之外海上的阴影,用一种令人心悸的方式联系在一起。
“朽木之筏…” 赵琰在心中无声重复,一股冰寒彻骨的警兆,比塞外最凛冽的寒风更甚,悄然爬上脊背。北狄的仇恨并未熄灭,只是在蛰伏,等待着一个裂口。而南方那游弋的炮舰,是否会成为撬动这脆弱平衡的楔子?
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压下翻涌的心绪,面容重新恢复帝王的沉静,大步向前走去。只是那背影,在空旷的关城内,显得比来时更加孤峭,仿佛承载着整个帝国南北两翼骤然压下的、无形而沉重的阴云。
***
驿馆沉重的木门在身后关闭,隔绝了乌恩奇那充满恨意的咆哮余音。皇帝赵琰沿着清冷的石道向临时行辕走去,步履沉稳依旧,唯有玄色龙袍的下摆在微风中拂动,泄露出一丝不寻常的凝滞。
“陛下,”王承恩如同无声的影子紧随其后,在确认侍卫保持了一段恭敬的距离后,才以极低的声音开口,每个字都清晰送入赵琰耳中,“驿馆内外,老奴已布下三班暗桩,十二时辰轮转。除戚将军心腹缇骑明哨,所有接触饮食、传递物件之人,皆需三重勘验。乌恩奇身上铁链,乃百炼精钢,锁芯为工部新制的九曲连环扣,非特制钥匙,蛮力绝难开启。” 他语速平缓,却将一张无形而细密的大网清晰勾勒出来。
赵琰目光直视前方关墙,微微颔首,算是知晓。他沉默地走了一段,忽然开口,声音低沉,带着穿透表象的锐利:“王伴伴,观此狄酋质子如何?”
王承恩微垂的眼睑下精光一闪,斟酌片刻,回道:“禀陛下,此子形如熊罴,性烈如火,桀骜刻骨,恨意滔天,确乃狄酋嫡系悍狼之姿。然…” 他话锋一转,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老辣世故的洞察,“老奴观其咆哮之时,虽状若疯虎,眼底深处却有一丝极难察觉的…**惧**。非惧死,乃惧其父王之怒,惧其部族前程尽毁于此行。其狂悖之态,恐有七分是真,三分…是做给陛下,亦是做给可能窥探之人看的。”
“惧?”赵琰脚步未停,唇角却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惧其父王因他而彻底丧失谈判余地?还是惧他这枚弃子,最终连最后一点牵制之用都失去?”
“陛下圣明。”王承恩躬身,“此子乃烫手山芋,亦是窥探狄酋虚实之窗。其恨意是真,其求生之欲,亦未必是假。此中分寸,老奴与戚将军自当拿捏。”
赵琰不再多言。王承恩的洞察印证了他自己的判断。乌恩奇是一头受伤且被困的猛兽,其咆哮既是发泄,也是一种虚张声势的试探。如何利用这枚棋子,既不能让其挣脱束缚反噬,又要榨取其最大的价值,将是北疆后续博弈的关键。
行至一处相对僻静的关墙拐角,赵琰停下脚步。此处视野开阔,能望见远处工坊区升腾的烟火和隐约传来的锻造声。王承恩立刻会意,挥手示意侍卫在十步外扇形警戒,自己则垂手侍立皇帝身侧。
“墨衡,”赵琰的目光投向军械所议事厅的方向,声音恢复了帝王的沉静,“方才议事厅内,他所问…过于精准了。” 这不是疑问,而是陈述。
王承恩的头垂得更低,袖中的手指无意识地捻动了一下,仿佛在掂量着无形的线索:“陛下明鉴。墨总工所言之‘侧舷列炮’、‘巨木叠层’、‘帆索布置’,绝非寻常工匠能凭空推演得出。即便他天纵奇才,观狄人箭簇、研前代笔记,也断难在‘多层炮窗’四字之下,瞬间勾勒出西夷炮舰全貌。此等见识…老奴斗胆,恐非此世之学。”
寒风卷着零星的雪沫,掠过赵琰的侧脸。他深邃的眼眸中映着灰白的天空,看不出情绪。王承恩的话,点破了那层心照不宣的窗户纸。墨衡的“推演”,已经超出了合理怀疑的范畴,触及了那个赵琰自己深藏于心的、关于“非此世”的隐秘。
“锦绣阁的灰烬里,可曾扒出过关于‘海图’、‘西夷船炮’的只言片语?”赵琰的声音听不出波澜,仿佛在问一件寻常公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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