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说下去,但所有人都明白。万一再有人破坏,吊装过程中绳索崩断,风轮从高空砸下,下面拉拽的工人、巨架上的工匠,瞬间就会化作肉泥!这已经不是简单的破坏,这是蓄谋的屠杀!
“戚将军的兵……”另一个工头小声提醒。
“靖海卫的兄弟守在外围,防的是大队流寇冲击,也盯着可疑之人。可这工地太大,人太多,三教九流混杂,暗地里使坏,防不胜防!”墨衡摇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是深深的无力感。技术难题他能殚精竭虑去攻克,可这来自暗处的、无处不在的恶意,如同跗行的毒蛇,让他心力交瘁。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尘土飞扬中,几骑快马冲入工地核心。当先一人,身着洗得发白的靛蓝棉袍,脸色苍白如纸,额角还带着未干透的冷汗,正是李岩!他后背的伤口显然还在折磨着他,下马时身形明显晃了一下,被紧随其后的靖海卫亲兵一把扶住。
“李大人!您怎么来了!”墨衡和工头们连忙迎上,又是担忧又是焦急。
“我再不来,这水车就要烂在地里了!”李岩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断。他推开搀扶,强撑着站直身体,目光锐利地扫过巨架和高悬的风轮框架。“怎么回事?卡在吊装?”
墨衡快速将缆绳被破坏、高空作业风险剧增的情况说了一遍,末了补充道:“大人,非是我等畏难,实在是……暗箭难防!工人们人心惶惶,这风轮又重又大,稍有差池,便是数十条人命!”
李岩沉默地听着,苍白的脸上没有太多表情,只有那双眼睛,亮得惊人,仿佛燃烧着两簇冰冷的火焰。他抬头,望向那高耸的巨架顶端,又低头看了看脚下干裂的土地,远处,是连绵不断、目光呆滞、如同行尸走肉般聚集在工地外围等待以工代赈集会的流民。
饥饿的呻吟,孩童的啼哭,混杂着工地上叮叮当当的敲打声和监工粗粝的吆喝,构成了一幅绝望与挣扎交织的末世图景。
他深吸一口气,牵动了后背的伤口,一阵剧痛让他眼前发黑。但他稳稳站住了。他转向墨衡,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一个工匠和工头的耳中:
“墨先生,风轮必须装上去。早一天,流云涧下的水就能早一天浇灌到干裂的田里,就能多活几千几万人!暗处的鬼蜮伎俩,是怕我们把这水车立起来!他们怕的不是水车,是怕这水车抽上来的水,浇醒了这浑浑噩噩的世道!浇灭了他们那套‘天命’‘龙脉’的鬼话!”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一张张或焦虑、或恐惧、或麻木的脸,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
“工钱!今日参与吊装风轮者,无论拉绳、登高、指挥,工钱翻三倍!立时兑现!”
“抚恤!若真有不测,因公殉职者,其家眷由格物院和我李岩,养其终生!子女送入官学,朝廷供其读书成人!”
“我李岩,就在这风轮正下方!与诸位同立!要砸,先砸死我李岩!看看老天爷收不收我这颗‘妖星’!”
掷地有声!
三倍工钱!终生抚恤!朝廷养其子女!更震撼的是,工部侍郎李岩,拖着未愈的伤躯,竟要站在最危险的风轮正下方!
短暂的死寂之后,人群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沸水,轰然炸开!
“干了!李大人一个读书人都敢站在下面,咱们这些糙汉子怕个球!”
“三倍工钱!够家里老小吃几个月饱饭了!”
“格物院和李大人说话算话!为了活命的水,拼了!”
“对!拼了!让那些暗地里使坏的龟孙子看看!”
恐惧被更强烈的求生欲和愤怒冲散。工匠和工人们眼中的犹豫退缩迅速被一种近乎悲壮的亢奋取代。不用催促,人群自发地开始检查加固剩余的缆绳,挑选最精壮、最有经验的汉子准备登高,拉拽的号子声重新在工地上空响起,带着一股破釜沉舟的狠劲!
墨衡看着这一幕,看着李岩那虽然苍白却挺立如松的背影,眼眶瞬间发热。他猛地一跺脚,吼道:“都给我打起十二分精神!检查绳索!检查滑轮!检查每一个铁扣!谁他娘的敢马虎,老子先把他扔出去喂狗!上!”
吊装,在一种近乎惨烈的气氛中重新开始。粗壮的缆绳绷紧,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嘎声。巨大的风轮框架在数十条臂膀和绞盘的合力下,缓缓离开地面,如同沉睡的巨鸟,开始艰难地升向高空。
李岩真的就站在原地,仰头死死盯着那缓缓上升的庞然大物,后背的伤口在紧张和用力下传来撕裂般的剧痛,冷汗瞬间浸透了内衫。但他一步未退。他知道,自己此刻就是一根定海神针!他退一步,刚刚鼓起的士气就会瞬间崩塌!
远处的山坡上,几双阴鸷的眼睛正透过稀疏的灌木丛,死死盯着工地核心的吊装现场。
“头儿,那姓李的疯子真的站在下面!”一个尖嘴猴腮的汉子低声道,语气带着惊诧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畏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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