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王承恩的声音如同幽谷微风,恰到好处地响起。他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地走到御案旁,手中托着一个不起眼的紫檀木小盒,盒盖微微开启一条缝。
赵琰抬眼望去。
王承恩枯瘦的手指从盒中拈出一张看似普通的、被揉搓得有些发皱的信笺纸。纸面空白,一个字也没有。他伸出另一只手,指甲缝里不知何时已沾染了一点极其微量的、近乎透明的淡红色粘稠液体——那是后宫妃嫔常用的蔻丹花汁,被他以特殊手法提纯过。他用那染着淡红蔻丹汁的指甲,极其小心、均匀地在空白信笺上轻轻涂抹开来。
奇迹发生了。
随着那淡红色的液体在纸面洇开,一行行清晰、锐利、如同用铁笔刻下的蝇头小楷,骤然在原本空无一物的纸面上显现出来!字迹透着一种刻骨的怨毒与急迫:
> “…墨衡水车乃其命脉,毁之可断李岩之臂!煽动之言已散,饥民可用。时机稍纵即逝,务令‘瘦猴’等死士,不惜代价,焚其核心工坊,毁其总图!切记,图纸若得,立毁!勿存!王焕手启。”
“王焕…”赵琰盯着那个落款的名字,眼中最后一丝温度褪尽,只剩下冰封的杀意。吏部右侍郎,张廷玉的门生故吏里,藏得最深、也最活跃的一条毒蛇!果然是他!不仅煽动流言,竟直接豢养死士,要焚毁工坊,毁掉墨衡的心血总图!
王承恩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东厂督公特有的阴冷气息:“禀陛下,此密信乃截获自一个伪装成行脚商、试图混入京畿流民营的暗桩身上。传递手法隐秘,用的亦是特制药水密写。若非奴婢手下有个老匠人,祖上曾为前朝锦衣卫专司密写药料配制,识得此药遇花汁显影的特性…”他后面的话没说完,意思却再明白不过。王焕这条毒蛇,其爪牙和手段,远超预估。
赵琰的目光死死钉在那“焚其核心工坊,毁其总图”几个字上,仿佛能穿透纸张,看到野狗坡上那巨大的风轮骨架在烈火中倾塌的景象。他猛地攥紧了拳头,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王承恩。”
“奴婢在。”
“给朕盯死王焕!还有他所有的爪牙!特别是这个‘瘦猴’!朕要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在你眼皮底下!”赵琰的声音从齿缝里挤出来,每一个字都裹着凛冬的寒气,“朕要看看,他们怎么‘不惜代价’!”
“遵旨。”王承恩躬身,身影无声地退入殿角的阴影里,仿佛从未出现过。只有那张显露出狰狞密文的信笺,如同淬毒的匕首,静静地躺在御案之上,映着窗外惨白的烈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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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轮毒日,无情地炙烤着京郊野狗坡。
巨大的风轮骨架巍然矗立在坡顶,像一具沉默的钢铁巨人,裸露的青铜轴承在烈日下反射着刺眼的白光。工地上,热浪蒸腾,空气扭曲。汗水滴落在滚烫的木料或金属上,瞬间便化作一缕刺鼻的白烟。工匠们赤着精壮的上身,古铜色的皮肤上油汗交织,如同涂了一层釉,在强光下闪闪发亮。号子声、铁锤敲击声、锯木声交织在一起,带着一种与酷热搏斗的粗粝生命力。
墨衡站在高高的脚手架上,距离那庞大的主轴轴承不过数尺之遥。他脸上扣着那只标志性的、用深色水晶磨制的单眼镜片,镜片后的独眼一眨不眨,死死盯着轴承内圈与巨大青铜轴瓦的接合处。汗水顺着他瘦削的下颌线不断滴落,在他沾满油污和木屑的粗布短褂前襟上晕开深色的痕迹。镜片视野里,那经过无数次打磨、看似光滑如镜的青铜接触面上,一丝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卷边,在高温和巨大承重下,正如同潜伏的毒蛇般显露出来!
“停!”墨衡的声音嘶哑而急促,穿透了嘈杂的噪音。
下方正喊着号子、合力推动一个巨大木质绞盘以带动轴承试转的十几名工匠闻声立刻死死刹住脚步,粗重的喘息声如同风箱。绞盘绳索瞬间绷紧,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
“墨头儿?”负责绞盘的老工匠抬头,脸上沟壑里全是汗水泥浆混合的污迹,声音带着紧张。
墨衡没有回答,只是猛地俯下身,几乎将整个上半身都探到了轴承上方。灼人的热浪裹挟着浓重的金属和桐油气味扑面而来。他伸出带着厚茧的手指,指尖小心翼翼地、极其缓慢地划过轴承内圈那处可疑的位置。触感传递回来——一丝极其微小的、凸起毛刺!正是它在重压和高速旋转下,疯狂地啃噬着昂贵的青铜轴瓦!
“卷边!内圈三点位!”墨衡直起身,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虎子!细砂布!六百目!快!”
“来了!墨头儿!”一个精瘦黝黑、动作异常敏捷的少年工匠像猴子一样窜上脚手架,将一叠裁剪好的、砂砾细密如尘的砂布塞到墨衡手中。他是墨衡最得力的助手之一,眼疾手快。
墨衡接过砂布,没有丝毫犹豫,立刻俯身,将砂布紧紧包裹住右手食指和中指,屏住呼吸,如同最精密的雕刻师,对着那细微的卷边位置,开始极其专注、力道均匀地研磨起来。动作幅度极小,每一次摩擦都精准地控制着角度和力度。砂布与青铜摩擦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几乎淹没在工地的喧嚣里,但落在墨衡耳中,却如同雷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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