铅灰色的厚重布匹,一层又一层,严密地包裹住那块从引水渠底挖出的邪石。饶是如此,那阴冷、死寂、仿佛能吸走所有生机的气息,依旧透过层层布料,丝丝缕缕地渗出来,让负责搬运的几名精悍甲士忍不住牙关轻颤。他们不敢有丝毫大意,按照赵魁将军的死令,用浸透桐油的粗麻绳将包裹捆扎得如同一个巨大的茧,再以两根粗壮的木杠穿过,四人一组,肩膀扛起木杠时,动作都带着一种面对未知毒物的僵硬谨慎。每一步落下,都异常沉重。
“动作麻利些!避开人群!直接抬上备用军车!”赵魁的声音低沉如闷雷,目光扫过周围士兵明显苍白的脸色,心头更是怒火翻腾。绝户煞!这等丧尽天良、意图断送一州之地生机、拉数十万生灵陪葬的邪物,竟真被埋在了这承载着灾民最后希望的筒车工地下!陈万财那条恶狗,背后站着的“上面的大人”,其心之毒,其行之恶,已然超越了人伦的底线!此物,连同那纵火贼头目在酷刑下吐出的、指向陈万财的供词,必须以最快的速度,八百里加急,呈送御前!他要让京城里的衮衮诸公,让龙椅上的陛下,亲眼看一看,亲耳听一听!这已不是党争,这是赤裸裸的叛国!是自毁长城!
士兵们低吼应诺,咬着牙,扛起那沉重而诡异的大茧,在火把摇曳的光芒中,脚步沉重地朝着停在外围的备用马车移动。那惨白邪石留下的坑洞,如同大地上一道狰狞的伤口,散发着残留的不祥。
墨衡对此恍若未觉。他所有的意志力,都用来对抗右眼深处那持续不断的、如同烧红钢针反复搅动的剧痛,以及随之而来的阵阵眩晕与视野边缘翻涌的血雾。剧痛啃噬着他的神经,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眼眶深处撕裂般的痛楚。他额上冷汗涔涔,混杂着先前沾染的泥污,沿着惨白如纸的脸颊滑落。身体在微微发抖,一半是痛,一半是力竭后的虚脱。
然而,当他的目光投向工地核心——那在巨大篝火映照下,被无数工匠围拢着、如同沉睡巨兽骨架般的筒车主体时,一种近乎偏执的火焰,在唯一能清晰视物的左眼中燃烧起来,压倒了所有的痛苦和虚弱。
“墨大人!您这……” 赵魁处理完邪石,转身看到墨衡摇摇欲坠却固执地走向筒车骨架的身影,浓眉紧锁,大步上前想要劝阻。
“惰轮……”墨衡的声音嘶哑得几乎只剩气音,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味,却异常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图纸…定稿…今夜…必须完成…明日…试装…不容有失!”他脚步踉跄,却异常坚定地朝着那堆摆放着图纸和工具的木料台走去,仿佛那里是暴风雨中唯一的灯塔。
赵魁伸出的手停在半空,看着墨衡被汗水浸透的后背,看着他踉跄却绝不回头的步伐,这位沙场悍将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敬佩,最终化为一声沉重的叹息。他猛地扭头,厉声下令:“亲卫队!以墨大人所在工台为中心,十步之内,清场!布设人墙!胆敢靠近者,无论何人,立斩!火把!再添三倍火把!给墨大人照得亮如白昼!”
“喏!”如雷的应诺声炸响。数十名身披重甲、气息彪悍的亲卫迅速行动,刀枪出鞘的铿锵声不绝于耳,瞬间在墨衡周围清出一片绝对禁区,人墙如铁壁般矗立,隔绝了外围的混乱与惊惶。更多的火把被点燃、传递、插在周围,炽热的光芒驱散了工地上大部分的阴影,也将墨衡和他面前那张巨大图纸笼罩在明亮而紧张的光晕中。
墨衡扑到图纸前,身体因剧痛和急促的喘息而微微佝偻。他颤抖着抓起炭笔,汗水立刻模糊了刚刚落下的线条。他猛地甩头,试图驱散右眼视野里那片越来越浓稠、几乎要吞噬掉图纸细节的血色迷雾。不行!绝对不行!他狠狠咬了一下舌尖,尖锐的痛楚带来一丝短暂的清明。他强迫自己将全部精神凝聚到左眼,凝聚到图纸上那个核心的、用以解决旱季水流湍急导致水斗脱位的关键结构——缓冲惰轮组。
图纸上,复杂的线条勾勒出齿轮、轴承、偏心连杆、配重滑块……它们在墨衡此刻模糊的视野中艰难地组合、拆解、再组合。每一次线条的交错,都意味着数百次的计算推演在脑海中闪电般掠过。汗水滴落在图纸边缘,迅速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剧痛如同附骨之蛆,不断冲击着他的专注力,试图将他拖入黑暗的深渊。
“大人!榫卯斜角已按您之前吩咐的尺寸全部开好!您看看这样成不成?”鲁匠人沙哑着嗓子,捧着一块刚加工好的关键榫卯构件,几乎是冲到工台边缘,隔着人墙焦急地喊道。老匠人脸上满是烟灰和汗水,眼窝深陷,但浑浊的眼中燃烧着同样不屈的火焰。他身后,工匠们虽面带惊惧,却无一人退缩,锯木声、凿击声、榫卯敲合的笃笃声,在赵魁亲卫营造出的肃杀氛围中,顽强地重新汇聚成一股悲壮而坚韧的洪流。技术,是他们此刻唯一能握在手中的武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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