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浊的小清河不再是河,而是翻滚着绝望与死亡的黑色泥沼。倾覆的舢板、散落的破烂家什、肿胀发白的浮尸,在浑浊的浪涌中载沉载浮。仅存的几艘稍大货船如同惊涛骇浪中的朽木,船舷上挂满了密密麻麻、枯瘦如柴的人体,船身剧烈摇晃,每一次晃动都伴随着落水者的惨叫和更疯狂的攀爬。船上的水手和护卫早已杀红了眼,刀棒挥舞间血肉横飞,却只能换来片刻喘息,旋即被更汹涌的人潮吞没。
混乱的中心,那艘悬挂着尼德兰三色旗的盖伦大帆船“海鸥号”,如同风暴中最后的孤岛。它高耸的桅杆在混乱的人海上投下巨大的阴影。船头甲板上,艾德里安深蓝色的外套沾满泥污和汗渍,红褐色的头发被海风吹得凌乱不堪。他一手死死抓住缆绳稳住身形,一手挥舞着,用带着浓重口音的官话和急促的荷兰语嘶吼着:“不要开枪!上帝!别向人群开枪!稳住!稳住船舷!”他的声音在巨大的喧嚣中显得如此微弱无力。甲板上的水手们端着火绳枪,手指颤抖地搭在扳机上,脸上写满了恐惧与茫然。船下,黑压压的人潮如同沸腾的蚁群,疯狂地拍打着坚固的橡木船壳,试图寻找任何可以攀爬的缝隙。船身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大人!前面全是人!挤死了!马根本冲不起来!”赵猛的声音在李岩耳边炸响,带着焦灼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眼前的景象超出了任何战场的想象,这不是敌人,是无数绝望的、被裹挟的躯体形成的血肉泥潭!骑兵的冲击力在这里被消解殆尽。
李岩勒住因人群惊扰而不断扬蹄嘶鸣的战马,冰冷的眼眸如同鹰隼,瞬间扫过这片沸腾的地狱。他看到了!在疯狂冲击“海鸥号”船头的人群后方,几十个身穿破烂灰衣、但动作明显彪悍迅捷的汉子,正有组织地推搡、驱赶着前面茫然无措的流民,将他们当成肉盾,不断推向船身最薄弱的位置!更远处,几面画着扭曲白莲图案的破旗在风中猎猎招展,旗下,几个头目模样的人正冷冷地注视着混乱的中心,嘴角甚至带着一丝残忍的笑意。其中一个身材矮壮、脸上带着刀疤的汉子,手中赫然握着一柄打磨得锃亮的短柄斧!
“白莲妖人!驱民为盾,意在毁船或…船上之人!”李岩瞬间洞悉了这场混乱的核心!这已非求生暴动,而是精心策划的屠杀!目标,就是那艘船,那个红毛夷人,以及…那关乎数十万人生死的“土疙瘩”!通州邪石引发的疯狂,已如瘟疫般蔓延至此!
一股冰冷的杀意瞬间取代了所有犹豫。时间!墨衡在等,皇帝在等,通州在等!这艘船,是唯一的生门!
“赵猛!”李岩的声音如同金铁交击,压过周遭的喧嚣,腰间的雁翎刀呛啷一声脱鞘而出,冰冷的刀锋在灰暗天光下划出一道凄厉的死亡弧线,直指“海鸥号”船头方向,“目标!那艘船!所有人!下马!结锋矢阵!”
“下马?!”赵猛一愣,骑兵离了马,在这人海中如同自断臂膀!
“马过不去!人杀过去!”李岩眼中寒光暴涨,厉声喝道,“用刀!用盾!用你们的命!给老子——凿穿这条人路!挡路者…无论军民…杀无赦!”最后三个字,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清晰地传入身后每一个亲兵耳中。
没有任何犹豫!百名精骑齐刷刷翻身下马,动作干脆利落。沉重的铁盾瞬间在队伍前方和两侧竖起,组成一道移动的钢铁壁垒。长刀出鞘,寒光连成一片。李岩手持长刀,立于阵首,如同一柄出鞘的绝世凶刃!
“锋矢阵!随我——杀!”李岩一声暴喝,如同惊雷炸响!
钢铁的壁垒轰然启动!以李岩为最尖锐的锋刃,百名身披铁甲、手持利刃的精锐战士,如同一柄烧红的烙铁,狠狠捅进了沸腾翻滚的人肉海洋!
“轰!”
碰撞的瞬间,沉闷的肉体撞击声、骨骼碎裂声、凄厉的惨叫声骤然爆发!锋矢阵的冲击力在密集的人潮中硬生生撞开一条狭窄的血路!盾牌前方,躲避不及的流民如同被巨浪掀起的稻草,惨叫着被撞飞、踩踏。锋矢两侧,长刀无情地劈砍、格挡,将那些试图扑上来的疯狂身影斩开!血光冲天而起,残肢断臂飞溅!这已不是战斗,而是碾压!是钢铁与意志对血肉与混乱的残酷碾压!
“官军杀人啦!”
“快跑啊!”
“别挡路!滚开!”
恐慌如同瘟疫般在人群中炸开!靠近锋矢阵的流民惊恐地向两侧推挤逃窜,反而在混乱中为这支钢铁洪流让开了些许缝隙。李岩根本无暇顾及脚下的哀嚎与践踏,他的目光死死锁定前方,锁定那艘越来越近的西洋船,锁定船头那个焦急的红发身影!每一步突进,脚下都踩着粘稠的血泥!
“拦住他们!是狗官的人!”混乱中,那个持斧的矮壮头目发出尖锐的嘶吼!他显然认出了李岩这支装备精良的队伍绝非寻常官军!
随着他的吼声,那些混在人群中推搡驱赶的灰衣汉子立刻改变了方向!他们不再专注于推流民撞船,而是如同闻到血腥的鲨鱼,纷纷抽出藏在破烂衣衫下的短刀、铁尺、狼牙棒等凶器,悍不畏死地从混乱的人潮中钻出,从侧翼甚至后方凶狠地扑向李岩的锋矢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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