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光的吼声如同滚雷碾过泥泞的营地，压过了风雨和鼠群的尖啸。新军士兵从最初的震惊中惊醒，铁甲摩擦声瞬间盖过雨声。甲队士兵如一道移动的铁墙，长矛平举，踏着泥水冲向最大的露天尸场。那里，在暴雨冲刷下，腐烂的尸体肿胀变形，黄褐色的尸水混着雨水肆意横流，散发出令人窒息的恶臭，无数硕鼠在尸堆间翻滚穿梭，皮毛沾满污秽。
“封锁！驱散围观者！擅入者，杀！”甲队队正嘶吼着，声音因面甲遮挡而沉闷如兽鸣。长矛狠狠刺入泥地，组成拒马般的阵列。
恐慌的灾民被这突如其来的铁血阵势惊得连连后退，他们大多是失去亲人的可怜人，守着亲人曝尸荒野的遗骸，指望有朝一日能收敛安葬。此刻，他们眼中只剩下惊惶和不解。
“乙队！搜集所有火油、柴薪！拆！能烧的棚子顶、门板，全拆！”戚光的声音如同淬了冰的刀锋，撕裂雨幕。一队士兵如狼似虎般扑向营地边缘那些本就摇摇欲坠的简陋窝棚。斧头劈砍木柱的碎裂声、妇人孩童绝望的哭嚎哀求声、士兵粗暴的呵斥声瞬间交织成一片，比鼠群的尖啸更刺耳。
“官爷！行行好！那是我家最后一点遮风挡雨的……孩子还病着啊！”一个瘦骨嶙峋的汉子扑向正被拆毁的棚子，试图护住一根作为主梁的朽木。
“滚开！”一名乙队士兵抬脚狠狠踹在汉子胸口。汉子闷哼一声滚倒在泥水里，挣扎着咳出血沫。士兵看也不看，抡起斧头继续劈砍。窝棚轰然倒塌一半，泥水裹挟着里面简陋的家当倾泻而下，淹没了一个孩子微弱的哭声。
丙队士兵在戚光的亲自带领下，抬着从营地仅存库房里搜刮出来的几桶气味刺鼻的火油，冲向尸堆边缘。他们用长柄木勺舀起粘稠的黑油，奋力泼向那堆积如山的腐烂尸骸。火油混合着尸水、雨水，顺着肿胀发白的肢体流淌，散发出更加令人作呕的混合气味。
“点火！”戚光的声音没有丝毫起伏，冰冷得如同他盔甲上的雨水。
一支饱蘸了火油的火把被抛入尸堆。
轰——！
橘红色的火焰猛地腾起，如同地狱张开的巨口，贪婪地吞噬着泼洒了火油的区域。潮湿的尸骸在烈焰中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滋滋”声，油脂被高温逼出，化作更猛烈的燃料。一股无法形容的、混合着焦糊肉味、毛发燃烧臭味和奇异腥甜的浓烟冲天而起，在狂风中扭曲翻滚，如同无数怨魂在舞蹈。
“烧了！他们烧了我爹的尸首啊！”一个半大少年目眦欲裂，挣脱了母亲的拉扯，发疯似的冲向那跳跃的火墙。他脸上涕泪横流，混杂着雨水和泥浆，只剩下绝望的疯狂。“爹——！”
“拦住他！”甲队队正厉喝。
一名士兵下意识地伸出长矛杆试图阻挡。少年却不管不顾，一头撞在矛杆上，身体被弹开，重重摔在泥水里。他挣扎着爬起来，抓起地上半块沾满污泥的断砖，嘶吼着砸向离他最近的一名丙队士兵。
“噗！”沉闷的声响。砖块砸在那士兵的后背铁甲上，碎裂开来。士兵吃痛，猛地回头，眼中凶光毕露。
“找死！”士兵怒吼，手中的火油勺顺势狠狠横扫过去。
“砰！”沉重的木勺结结实实砸在少年的太阳穴上。少年连哼都没哼一声，身体如同断线的木偶般软倒，半边头颅瞬间塌陷下去，红的白的混着泥水在身下迅速洇开。
死寂。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只有火焰燃烧尸骸发出的“噼啪”爆响和风雨声依旧。
那少年母亲的惨嚎撕心裂肺地响起：“儿啊——！我的儿啊——！”她扑倒在少年尚温的尸体上，双手徒劳地捂住那可怕的伤口，粘稠的温热液体不断从指缝涌出。她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动手的士兵，那眼神里没有恐惧，只有刻骨的仇恨和疯狂：“畜生！你们这群披着官皮的畜生！连死人都不放过！连活人也要杀！”
这惨烈的景象和母亲泣血的控诉，如同点燃火药桶的火星。
“跟他们拼了！”
“烧了俺爹娘！杀了俺娃！这还是人吗？！”
“皇帝老儿不给我们活路！横竖是个死！拼了！”
绝望和愤怒瞬间引爆。尸场周围，数百名红了眼的灾民，抓起手边能找到的一切——石块、木棍、甚至是从泥水里抠出的硬土块，嚎叫着冲向封锁线的新军士兵。他们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眼中却燃烧着同归于尽的疯狂。
“顶住！盾牌上前！”甲队队正声嘶力竭地吼着，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铁盾组成的防线在人群疯狂的冲击下剧烈晃动，长矛刺出，惨叫声中有人倒下，但后面的人踩着同伴的身体和泥水，更加疯狂地扑上来。
“队正！有…有我们的弟兄！”一个年轻的甲队士兵声音发颤，他惊恐地看到，冲击封锁线的灾民里，夹杂着几个同样穿着新军底层号衣的身影！那是昨夜值守尸场外围，不幸染疫倒下，被同伴草草抬到这里等死的袍泽！他们病情稍轻，此刻也被裹挟在暴怒的人群中，踉跄着向前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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