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了!水!水真的上来了!”
惊喜的嘶吼撕裂了格物区棚屋的压抑,也盖过了瓦罐里那滴答了无数个日夜的水声。几个学徒连滚带爬地冲出棚屋,奔向营地中央那片被雨水泡得发软的泥地。那里,一个临时用粗大毛竹拼接成的管道口,正发出汩汩的、令人心头发颤的声响。
小七冲在最前面,扑通一声跪倒在泥水里,双手颤抖着扒开管道口堆积的湿泥。一股清澈的、带着地底深处寒意的水流,猛地喷涌而出,溅了他满头满脸。
水!
真正的、干净的、活生生的水!
不再是那浑浊泛黄、带着土腥甚至尸臭的泥汤,不再是那需要千辛万苦从远处山溪背回、每一滴都珍贵如油的救命水。它就那么自然地、源源不断地从深深埋入地底的竹管里涌出来,在昏暗的天光下,折射出纯净而耀眼的光泽。
“虹吸…师傅的虹吸!成了!真的成了!”小七捧起一捧水,狠狠泼在自己脸上,冰凉的触感激得他一个哆嗦,随即是难以言喻的狂喜和酸楚,泪水混着泥水滚落下来。他回头,冲着棚屋的方向,用尽全身力气嘶喊:“师傅!您听见了吗?!水来了!是清水!清水啊——!”
棚屋内,学徒们的欢呼声瞬间炸开,像点燃了一串压抑太久的鞭炮。连日来的绝望、疲惫、死亡的阴影,在这股清澈的生命之泉面前被短暂地冲垮。他们争相扑到竹管口,用手捧着,用瓢舀着,贪婪地感受着那久违的清凉和纯净。
“快!分水!给病患营!给医官们!”小七抹了把脸,声音因为激动而嘶哑,却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力量。他指挥着学徒们,用能找到的一切容器盛装这救命的甘泉。浑浊的泥地里,很快被一桶桶、一盆盆清水映亮,那清冽的光泽,是这片死亡之地久违的希望之光。
阿林混在激动的人群中,脸上也堆满了憨厚的狂喜,跟着众人一起忙碌,将一桶桶清水搬往急需的地方。没有人注意到他眼底深处闪过的一丝异样,更没有人发现他怀中紧贴身体的那两块粗糙木板,隔着湿透的粗布衣,正散发着冰冷而隐秘的气息。
**御帐。**
浓重的药味和艾草焚烧的辛辣气息也无法完全掩盖那缕若有若无的、源自赵琰眉心的幽蓝冷光。那面悬浮的、由无数细微光点构成的“镜子”依然固执地悬停着,镜中那片深邃冰冷的黑暗虚空里,凝固血字写就的【-5000】国运点数与下方跳动的倒计时【23:58:17…16…15…】,像两把淬毒的冰锥,持续不断地刺向王承恩的神经。
赵琰的状态更糟了。那口喷出的黑血之后,他的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破风箱般的艰难嘶声,灰紫色的嘴唇微微翕动,却再也发不出清晰的音节。高烧如同无形的烙铁,持续炙烤着他,锦被下的身体偶尔会无意识地抽搐一下,每一次都牵动着老太监几乎崩断的心弦。
帐帘无声掀起,一个穿着普通营兵号衣、面容木讷的汉子悄无声息地闪入,动作轻捷如狸猫。他径直走到王承恩身后,如同影子般贴近,嘴唇几乎不动,以极低的气音快速禀报:“督公,查清了。伪诏纸张是江南‘澄心堂’特供的‘玉版宣’,墨色乃徽州李廷圭古墨,加盖的‘受命于天’宝玺印泥,与内府造办处弘光十七年封存的一批御用八宝印泥成分一致。笔迹…模仿先帝晚年手书,几可乱真,但‘承嗣’二字转折处的力道,与翰林院侍讲学士陈瑜去年替周廷儒誊抄的《贺万寿表》如出一辙。”
王承恩枯瘦的手指捻着沉香木念珠,动作没有丝毫停顿,浑浊的眼底却掠过一丝冰冷的了然。澄心堂,李廷圭墨,内府印泥…好周密的伪造!连内廷造办处的封存之物都能弄到手,这手眼,绝非周廷儒一人之力。
“六名言官,”影子般的声音继续,“刘文炳、陈瑜、吴德清…其余三人,皆为江南籍贯,或与周氏有姻亲,或曾受其巨额资助。联名奏疏的副本,已通过漕帮快船,正沿运河北上,预计三日内可抵通州。”
“周廷儒鼠穴?”王承恩的声音低沉沙哑,如同砂砾摩擦。
“尚未锁定确切位置。但截获其心腹家奴送出营地的密信一封,用的是‘金蝉脱壳’法,外层是普通家书,内层以明矾水写就,需火烤方显。”木讷汉子从怀中摸出一张折叠的薄纸,双手奉上,“信是写给江宁织造太监崔文升的,提及‘老大人处存有紧要物件,望速备妥,以待天时’。”
王承恩接过薄纸,并未立刻查看,只是用指尖感受着纸张的质地和上面残留的微弱火烤痕迹。崔文升…先帝时就在江南经营的老阉货…周廷儒这条毒蛇,果然盘踞在江南织造局这棵大树上!他需要的东西…是那所谓的“遗诏”原件?还是…更致命的东西?
“京城,”王承恩的念珠捻动得快了一分,“那几个跳梁小丑的家宅,给杂家‘看’紧了。一只苍蝇,也不许飞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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