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住!顶住啊!檑木!火油!快!快!”守门的军官声嘶力竭,嗓子早已喊破,脸上混合着烟灰、汗水和溅上的血点,状若厉鬼。士兵们机械地执行着命令,眼中只剩下麻木的恐惧。防线摇摇欲坠,每一次撞击都像砸在他们紧绷的神经上。
副将吴襄按着腰刀,在混乱的城楼上“焦灼”地指挥着,声音洪亮,充满了“临危不乱”的“大将之风”:“预备队上!堵住左翼缺口!弓弩手,集中攒射冲撞车门的暴民!快!去催援军!”他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城下的混乱,手指却在袖中死死捏着那枚冰冷的铜符,一丝难以察觉的诡谲在他眼底深处闪过。
就在这时,一阵异样的、带着某种沉凝威压的骚动从城门内侧传来。
紧闭的城门甬道深处,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一队队身着玄黑重甲、面覆浸透刺鼻药水布巾的东厂番役,如同沉默的钢铁洪流,快速而有序地涌出,迅速在城门口布下数道森严的人墙。他们手持长戟、劲弩,眼神冰冷,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凛冽杀气,瞬间将混乱的城门内侧肃清出一片空地。随后,一架明黄色的御用步辇,在数十名同样重甲覆面的精锐番役严密护卫下,缓缓穿过甬道,出现在城门口内侧这片刚刚被清理出来的、弥漫着血腥与焦臭的空地上。
步辇停下。王承恩当先一步跨出,蟒袍在阴冷的穿堂风中拂动,他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城楼上脸色剧变的吴襄和混乱的士兵,最后落在紧闭的城门上,那门外传来的撞击与嘶吼仿佛就在耳边。
“开——侧门!”王承恩的声音不高,却如同冰冷的铁锥,刺破了城门的喧嚣。
守门的军官和士兵全都愣住了,难以置信地看着那架步辇。开…开门?在数万染疫暴民疯狂冲击的当口?!
“王公公!万万不可!”一名校尉失声惊叫,“门外全是染了瘟的暴民!门一开……”
王承恩猛地扭头,那双深陷的眼睛如同寒潭,瞬间冻结了校尉后面的话。“杂家说,开侧门!迎驾!”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东厂督公的威煞,“陛下亲临!尔等,要抗旨吗?!”
“陛下?!”
这两个字如同惊雷,在混乱的城头炸开。所有士兵,包括正在“奋力指挥”的吴襄,脸色瞬间煞白!陛下?那个重伤濒死的皇帝,竟然…竟然拖着残躯,来到了这地狱之门?!
短暂的死寂后,是巨大的恐慌和难以置信的骚动。士兵们下意识地望向那架被东厂重兵环绕的明黄步辇,眼神充满了惊骇。
“开…开侧门!”守门军官如梦初醒,声音都变了调,带着哭腔嘶吼。几个士兵连滚带爬地扑向旁边那扇仅供单人通行的小小侧门,颤抖着手去卸下粗重的门栓。
沉重的木栓被艰难移开。那扇窄小的侧门,吱呀一声,被缓缓拉开一道缝隙。
就在门缝开启的刹那!
“门开了!!”
“冲进去!杀啊——!”
外面撞击城门的流民瞬间发现了这处微小的缺口!如同嗅到血腥的鲨鱼,离得最近的几十个双目赤红、浑身溃烂的流民发出野兽般的嚎叫,不顾一切地扑向那道缝隙!他们枯瘦肮脏的手臂、甚至头颅,疯狂地向门缝里挤来!
“拦住他们!”王承恩厉喝。
最前列的东厂重甲番役如同磐石,长戟瞬间刺出!冰冷的锋刃毫不留情地贯穿了最先挤进来的几个流民的胸膛!滚烫的、带着浓烈疫毒气息的黑血喷溅在玄黑的甲胄和冰冷的戟刃上!惨叫声被后面更疯狂的嘶吼淹没。更多的流民不顾生死地涌向那道狭窄的死亡缝隙,用身体去冲击那如林的戟尖!
血肉横飞!狭窄的侧门口瞬间变成了绞肉场!东厂番役如同沉默的杀戮机器,长戟每一次刺出、收回,都带起一片腥风血雨。染疫者的残肢断臂、破碎的内脏和喷涌的黑血,在城门甬道内迅速堆积、流淌,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死亡气息。后续的流民踏着同伴的尸体和滑腻的血污,依旧疯狂地向里挤!
就在这血肉飞溅、死亡弥漫的修罗场中心,两名身材异常魁梧、同样覆着厚重药巾的东厂力士,小心翼翼地抬着步辇,如同激流中的礁石,沉稳地穿过了那道狭窄、血腥的侧门。
步辇穿出城门甬道的阴影,暴露在城门外侧那片被火光、浓烟和死亡笼罩的天地之间。
一股难以形容的、混杂着浓烈血腥、焦糊人肉、尸臭以及疫病特有甜腥恶臭的气息,如同实质的巨浪,狠狠拍打在步辇之上!即使隔着厚厚的药巾,那气味也足以令人窒息。
抬辇的力士手臂肌肉虬结,稳如磐石。步辇上,厚重的明黄帷幔被一只染血的手,颤抖着,却异常坚定地掀开了一角。
赵琰的脸,暴露在昏沉的天光与跳跃的火光之下。
惨白。金纸般的惨白,没有一丝活人的血色。嘴唇干裂,因失血过多而呈现出一种死灰的暗紫。冷汗浸湿了鬓角,几缕散乱的黑发黏在毫无血色的额头上。胸前明黄的龙袍,被一大片刺目惊心的、近乎黑色的暗红血污彻底浸透,那血污还在极其缓慢地、顽强地向外扩散着,如同他正在流逝的生命。他的身体几乎无法坐直,全靠背后艾德里安和王承恩一左一右的支撑,才勉强没有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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