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双目紧闭,小脸毫无血色,额头处一片刺眼的青紫淤肿,渗着血丝,杏黄色的团龙小袍子一角焦黑卷曲。一个头发焦枯、半边脸被熏得漆黑的嬷嬷,死状凄惨地扑倒在太后脚边不远处的焦炭堆里,一条烧断的、带着火星的巨大梁柱,正压在她佝偻的背上,尚有余烟袅袅。显然是这忠仆在最后关头,用身体为小皇子挡住了致命的一击。
“太医!太医死哪里去了?!” 太后抱着孩子,如同抱着世间最后一块易碎的珍宝,脚步踉跄地冲出火场边缘的浓烟,声嘶力竭地哭喊着,声音因极度的恐惧和绝望而完全变了调,“开太仓!调禁军!救火!快救火!救我的桓儿!快啊——!” 她赤红的双眼扫过混乱的宫人、惊惶的侍卫,目光最终落到远处午门方向那个高踞马上的身影,那眼神里充满了刻骨的怨毒、疯狂的祈求,以及一种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般的绝望,“皇帝!那是你的亲弟弟!救他!我什么都答应你!什么都答应!”
赵琰的右眼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马鞍旁,六个渗血的布袋在寒风中微微晃动,里面那些曾经位高权重、如今已失去温度的头颅,似乎在无声地嘲笑着这皇家亲情最后的、不堪一击的遮羞布。他握着剑柄的手,骨节再次因用力而泛白。
“陛下!” 王承恩强撑着剧痛和眩晕,脚步虚浮却异常迅捷地冲到赵琰马前,双手恭敬地托举起那页染着墨衡血指印的账簿残页,嘶哑而急促地低语,“周逆虽粉身碎骨…其党羽未尽…慈宁宫火起蹊跷…恐有后手…十五皇子…” 他顿了顿,浑浊却锐利的目光扫过太后怀中昏迷的孩子,“…乃关键!”
赵琰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在王承恩脸上停留了一瞬,又落回那枚凝固的血指印上。他没有说话,只是微微颔首。随即,他猛地一勒马缰!
“戚光!”
“臣在!” 浑身浴血的统领如同铁铸的标枪,瞬间挺立。
“你部,即刻接管慈宁宫救火、护卫事宜!清查火源,救治皇子!” 赵琰的声音冷硬如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凡可疑人等,无论身份,先行羁押!抗命者,杀!”
“遵旨!” 戚光抱拳领命,眼中凶光毕露,转身点起一队最精锐的新军悍卒,如猛虎下山,直扑燃烧的慈宁宫。铁甲铿锵,踏碎一路狼藉。
“王承恩!”
“老奴在!” 老太监身体晃了晃,强行站稳。
“持此血证,” 赵琰的目光扫过那页残破的账簿,“率东厂缇骑,按图索骥!凡账簿所载,凡与周逆勾连之蠹虫,无论王公勋贵,文臣武将…即刻锁拿!查封府邸,清点赃物!遇阻挠者…夷其三族!” 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淋淋的寒意,如同死神的判词。
“老奴…领旨!” 王承恩眼中爆发出骇人的精光,将那页染血的纸如同最珍贵的圣物般紧紧攥在手心。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血气,转身,枯瘦的身影爆发出惊人的气势,嘶哑却穿透力极强的声音响彻广场:“东厂听令!随咱家…拿人!”
午门前的混乱还未平息,更大的风暴已然掀起。新军如狼似虎地扑向宗室,东厂的黑色缇骑如同索命的鬼影,手持王承恩誊录的名单和那页血证,沉默而迅疾地分头扑向京城各处深宅大院、朱门府邸。哭嚎声、求饶声、兵甲碰撞声、锁链声、府门被撞破的巨响…从皇城根下迅速蔓延开去,编织成一张笼罩整个京城的铁血巨网。
然而,就在这权力更迭、血火交织的喧嚣之下,在远离午门与慈宁宫风暴中心的城南疫区边缘,在那片被冯远邪术和战火反复蹂躏过的焦土之上,另一种无声的“火种”,正顽强地试图从余烬中燃起。
格物院临时搭建的工棚,在瘟疫和数次袭击后已残破不堪。大部分区域都被焚毁,只剩下焦黑的木架和坍塌的土墙。空气中弥漫着木头灰烬、药材苦涩和淡淡的、难以散去的血腥气。
一个身影,正如同受伤的野兽般,蜷缩在一处相对完好的、被巨大焦黑工作台勉强遮蔽的角落里。是墨衡那个最年轻的学徒,名叫阿木的少年。他不过十五六岁年纪,脸上还带着稚气,此刻却满是烟灰、泪痕和几道被木刺划破的血口子。他的一双手,尤其惨不忍睹。手掌和手指布满了大大小小的水泡和焦黑的烫伤,那是城南血战之夜,为了从燃烧的工棚里抢出几箱重要图纸和零件,被滚烫的铁皮和燃烧的木料生生灼伤的。水泡破裂处,嫩红的皮肉翻卷着,渗着淡黄色的组织液,每一次轻微的触碰都带来钻心的剧痛。
阿木死死咬着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强忍着不让痛苦的呜咽溢出喉咙。他怀里紧紧抱着一个用破布层层包裹的物件。布包打开,里面是几片被烈火燎烤得发黑卷曲的薄木板。木板上,炭笔绘制的线条大部分已被高温模糊、烧毁,只剩下一些断断续续、难以辨识的残缺图形和符号。还有几张同样被火舌舔舐过的草纸,上面墨衡那独特的、带着一种奇异物感韵律的字迹,也已残缺不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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