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番子脸色瞬间惨白如纸,额头渗出细密冷汗,但双手却稳如磐石,没有丝毫颤抖,如同接过自己以及满门老小的性命。他深深一躬,不发一言,将玄铁盒紧紧攥在掌心,转身疾步而出。急促的马蹄声如同骤雨敲打石板,很快便撕裂了营地死寂的夜色,向着京城方向绝尘而去。
做完这一切,王承恩才缓缓转过身,目光重新落回床上气息几近断绝的艾德里安身上。他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剥离与毁灭命令,只是拂去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尘埃。他对着门外,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漠然,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孙太医,进来。继续施救。用最好的药,吊住他的命。他,不能死。” 命令依旧,但其中的意味已然天翻地覆。此刻的艾德里安,在王承恩眼中,不再是那个身怀异术、价值连城的西夷学者,而是一个终于被剥离了危险“邪物”的、纯粹的“人”。一个为大胤流过血、拼过命,其学识和品格值得敬重,其生命本身也值得尽力挽救的人。仅此而已。
孙太医战战兢兢地重新进来,一眼便看到艾德里安颈侧那个新添的、血肉模糊的微小创口,再看看王承恩那双深不见底、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的眼睛,一股寒气再次从脚底窜起。他一个字也不敢多问,甚至不敢去深思那伤口是如何出现的,只是深深低下头,将所有的恐惧和疑惑都压回心底,如同最驯服的羔羊,默默拿起工具和药材,埋头开始施救。金针小心翼翼地刺入穴位,吊命的参汤被极其缓慢地喂入,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一件易碎的瓷器。
静室里只剩下药味、血腥味和令人窒息的死寂。王承恩走到窗边,枯瘦的手指推开一条狭窄的缝隙。冰冷的夜风如同刀子般灌入,吹动他花白凌乱的鬓发。他浑浊的目光投向远方,越过一片死寂的营帐和连绵的黑暗。
远处,格物院工坊的方向,一点微弱却异常坚韧的炉火光芒,在浓墨般的夜色里顽强地亮着,如同寒夜穹顶之上,一颗不肯坠落的孤星。
那微光之下,是陈实带着烫伤和渗血的手指,在“泣血试证”的笔记上勾画冷凝管草图的身影;是学徒们强撑着沉重的眼皮,轮番值守,不断更换着冷凝管上冰水布巾的身影;是蒸馏炉低沉的嗡鸣,和那承载着最后希望的淡绿色药液,一滴、一滴,汇聚的微响。
那是属于人的力量。是汗水,是血痕,是疲惫不堪却依旧不肯熄灭的专注眼神。是看得见、摸得着、扎根于这片土地的大胤的力量。笨拙,缓慢,却脚踏实地,在绝望的泥沼里,一寸寸地向前挪动。
王承恩枯瘦的手指无意识地捻动着,指尖仿佛还残留着那晶片冰冷滑腻、不属于这个尘世的触感。一种生理性的厌恶与灵魂深处的排斥,让他几乎想要立刻净手焚香。
销毁它,是斩断了悬于头顶、不知何时会斩落的未知恐惧之刃。
更是守护。
守护这片被瘟疫蹂躏、被阴谋撕扯的土地上,那些年轻学徒们用冻僵的手、用烫伤的手、用渗血的手,在绝望的深渊里,刚刚捧起的那一丝微弱却无比珍贵的、属于人自己的希望火种。
“邪魔外道,终归尘土……” 王承恩对着窗外无边的、吞噬一切的沉沉黑夜,无声地翕动嘴唇。
浑浊的眼底深处,那丝守护了一辈子、刻入骨髓的、对皇权秩序近乎偏执的绝对信念,似乎被这浓重夜色里那一点孤星般的炉火,悄然覆盖了一层更深沉的东西——一种对脚下这片浸透血泪的土地本身、对那些在其中挣扎求存、如野草般坚韧的芸芸众生,更为原始、更为本能的守护意志。
那枚来自天外的冰冷晶片,如同一块投入深潭的异石,在它被投入“星殒火”彻底焚毁的涟漪之下,悄然改变了一位老迈守护者内心天平的重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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