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启明深吸一口气,目光在众工匠脸上扫过,最后落在张老匠身上。
“张老匠,这几样东西,你分派人手,即刻去办!”
“燧石、硝石、桐油、硬木,都得抓紧。”
“至于这石英砂……”朱启明顿了顿,看着张老匠,“这个,你另外派几个机灵点的人,专门去找。”
张老匠面露难色,躬身道:“回上官,这石英砂……倒不是说本地没有。”
“哦?那难在何处?”
“上官有所不知,”张老匠叹了口气,“这浈江上游,确实有几处沙场出产上好的石英砂,只是……那些沙场,大多都掌握在佛山几家大户豪族手里。”
“他们平日里就霸道惯了,这石英砂又是烧制琉璃、精瓷的上等料,金贵得很。咱们若是少量采买些许,许还能通融。”
“可若是像上官您说的,‘越多越好’……怕是给钱,他们都未必肯卖啊!万一再惊动了官府……”
朱启明眉头一拧,心头那股火气又上来了。
妈的,又是这些地方豪强!
他想都没想,脱口而出:“不卖?!不卖就带人抢他丫的!”
话音刚落,整个兵工厂内瞬间安静得落针可闻。
所有工匠全都瞪大了眼睛,石化一般看着朱启明。
那眼神,六分错愕,还有四分……
“这官爷莫不是个土匪头子转世?”的怀疑。
“咳!”
“咳咳咳!”
朱启明老脸一红。他忘了,自己现在是“官”,是“主事”,不是那个在现代社会可以随便口嗨的宅男了。
“那个……我的意思是……”朱启明挠了挠头,努力找补,“咱们是官府,是朝廷的人,要……要以德服人!对!以德服人!”
他干笑两声:“抢,肯定是不能抢的,那是土匪行径,咱们不干那种事。”
众工匠:“……”
信你个鬼!你刚才那杀气腾腾的样子可不像“以德服人”。
“张老匠啊,”朱启明清了清嗓子,换上一副和蔼可亲的表情,“你先派人去跟那些佛山大户……沟通沟通,好好沟通。”
“就说我们是官府采买,价钱好商量,可以比市价高一些,高两成,不,高三成也行!”
“总之,先礼后兵,啊不,先礼,先礼!尽量用银子解决问题。”
“如果……如果他们实在不识抬举……”朱启明眯了眯眼,语气又带上了一丝危险,
“那咱们再想别的办法。”
张老匠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连忙躬身:
“是,是!卑职明白!卑职这就派人去交涉。一定尽力以德服人!”
几位熟悉本地行情的工匠被张老匠打发走后,张老匠小心翼翼的询问:"上官,新铳的材料,一时半会也准备不完,我们现在该做什么?"
朱启明眉头紧皱,锐利的目光扫过厂房角落那堆黑黢黢、形状各异的铁疙瘩以及一些不成材的边角废料。
它们静静地堆在那里,原本是打算用来练手或者铸造农具的。
“新铳的材料要寻,但我们不能干等,厂子不能停火!”
朱启明的声音斩钉截铁,瞬间吸引了所有工匠的注意,“张老匠!”
“卑职在!”张老匠一个激灵,连忙上前。
“带着你的人,立刻清理熔炼炉,准备好焦炭、风箱!废铁料全部给我熔了!”
“是,是!”
张老匠虽不明就里,但总算听到了明确的指令,立刻招呼几个老伙计行动起来。
炉膛的灰烬被扒出,新的焦炭填入,风箱手就位。
沉寂的熔炉区重新响起了准备工作的嘈杂声。
朱启明大步流星地走向厂房另一侧。
那里,几台蒙着防尘油布、体型相对“娇小”的钢铁造物静静矗立。
他一把扯开油布,露出下面闪烁着金属冷光的车床、钻床和一台小型手动铣床。
旁边,还有一台体积更大、结构更为复杂、带着硕大飞轮和连杆的机器——小型蒸汽机。
“李师傅!赵师傅!”朱启明点了两个卫所来的年轻铁匠,这两人脑子活络,之前就对这几台“神仙器物”表现出极大的好奇和胆量。
“上官!”两人赶紧跑过来,眼神热切地看着那些机床。
“看好!”朱启明挽起袖子,亲自走到蒸汽机旁。他检查了锅炉水位,打开燃料口填入优质块煤,点燃引火物。
蓝色的火苗在炉膛内跳跃起来,渐渐变成稳定的橘红色火焰。
锅炉的压力表指针开始极其缓慢地爬升。
等待锅炉升压的空隙,朱启明也没闲着。他走到车床旁,拿起一块废弃的铁料,固定在卡盘上,调整好刀具位置和角度。
动作虽不如专业技工流畅,但步骤清晰明确。
接着是钻床,他选了一根粗大的钻头装上,调整了工作台高度。铣床的铣刀也被他小心翼翼地安装到位。
整个过程中,工匠们手上的活都慢了下来,无数双眼睛偷偷瞄着这边。
对于这些习惯了锤打、淬火、全靠经验和臂力的匠人来说,上官摆弄这些冰冷、复杂、不需要人力直接驱动的“铁疙瘩”,本身就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神秘和……一丝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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