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碗砸在青砖上迸成八瓣。
“小贱人定是去会野汉子!”蔡氏捶着胸口,“早知这般祸害,当初就该让她冻死在外头!”
司徒长恭撩袍跨进门槛:“母亲慎言。”
“你还护着!”蔡氏染着凤仙花的指甲直戳他面门,“那几个纨绔剿匪的功劳本该是你的!要不是她撺掇!”
窗外传来更鼓声。司徒长恭盯着案上军报——陛下朱批“虎父无犬子”五个字刺得眼疼。那日若他早半日发兵,如今风光的就是齐国公府。
……
太白楼前十八盏琉璃灯照得街市亮如白昼,卫云姝踩着满地红纸屑驻足。乞丐们捧着肉饼蹲在墙根大嚼,酒香混着炙羊肉的焦香漫过三重门廊。
二楼飞檐下悬着御赐金匾,上书“忠勇无双”四个大字。
杨隆正被父亲揪着后襟往席间拽。杨尚书绛紫官袍前襟沾着酒渍,嗓门震得梁上灰簌簌往下落:“这是犬子亲手斩杀的第七个山匪!”
宾客们憋着笑附和,杨隆耳尖泛红,恨不能钻进地缝。
卫云姝绕过醉醺醺的人群,瞥见西窗独坐的身影。玄色云纹锦袍裹着劲瘦腰身,墨发用银蛟扣高高束起,执杯的指节在琉璃盏映照下泛着冷玉般的光。那人忽地抬眼,眸中碎光流转似淬了寒星。
“公主这边请。”晁夫人掀开珠帘。两人刚落座,杨尚书已拎着酒壶晃过来,满斟的琥珀酒液溅湿卫云姝袖口:“公主您说,我儿是不是将才?”
杨隆攥紧拳头。那夜分明是公主自破柴房,他们几个不过收拾了醉倒的残匪。却见卫云姝执盏起身,裙裾扫过满地花生壳:“杨公子临危不惧,郑公子箭无虚发,白公子力破千钧,唐公子巧设陷阱——”她环视席间涨红脸的少年们,“皆是西魏肱骨。”
席间骤然爆出喝彩。白越堂手里的羊腿“啪嗒”掉进汤碗,溅了邻座郑侍郎满脸油花。唐锦被父亲拍着后背呛出半口酒,郑宜昌盯着自己发颤的指尖——原来搭弓时没抖?
杨尚书老泪纵横:“听见没?公主金口玉言!”他拽过儿子往主桌推,“去敬酒!“杨隆踉跄着撞上立柱,抬头正对西窗那道视线。
玄衣男子唇角微勾,仰头饮尽杯中残酒。
卫云姝捻着葡萄看这场闹剧。
晁夫人突然低语:“那位是镇北侯府的小侯爷,上月刚回京述职。”话音未落,楼下传来白将军的吆喝:“那黄狗!对,就你!过来吃肉!”
戌时三刻,醉倒的官员们横七竖八瘫在雅间。
卫云姝避开满地酒坛往侧门去,忽听瓦当轻响。抬眼见玄衣人倚在飞檐上抛接酒壶,月光顺着壶口银线淌进他喉结。
“公主谎话说得顺溜。”嗓音裹着夜风砸下来。
卫云姝按住飘飞的帔帛:“小侯爷躲在梁上听墙角,倒是雅兴。”
“比不得公主舌灿莲花。”酒壶落在她脚边,“那几个草包砍的都是醉汉,您倒能夸出花来。”
“醉汉手里的刀,砍在脖子上照样要命。”她踢开酒壶,“倒是小侯爷既看出破绽,怎不向陛下禀明?”
檐上传来低笑。卫云姝再抬头时,只余晃动的琉璃灯映着空荡荡的屋脊。
墙角阴影里,杨隆攥着半块醒酒石喃喃:“我当真射中了匪首右眼?”
卫云姝终究没能躲过席间劝酒,白玉般的脸颊泛起红晕。
黑影无声无息笼罩在眼前,玄色衣袍暗绣云纹。
顾暄垂眸道:“公主,亥时三刻了。”
卫云姝被满堂笑语熏得微醺,此刻才惊觉时辰已晚。刚想起身,绣鞋踩到裙裾险些栽倒。
晁夫人忙扶住雕花椅背:“公主身边怎的没个侍卫?不如让府里......”
“我与公主顺路。”顾暄截断话音,腰间玉佩撞在剑鞘上发出轻响。
晁夫人目光掠过青年冷峻眉目,终是改口:“劳烦顾大人亲眼见着公主进府。”
秋夜霜气侵肌。
卫云姝刚踏出太白楼便瑟缩了一下。秋平正懊恼没带披风,忽见墨色锦缎兜头罩下。
“这......”侍女刚要推拒,却见自家公主已裹紧带着松香气的披风,猫儿似的蜷在里面。
秋平咽下未尽之言,冲顾暄福了福身。
马车里炭盆噼啪作响。卫云姝歪在软垫上,鸦青鬓发散在玄色织锦间,直到车帘掀起冷风灌入,才迷迷糊糊应了声。
秋平捧着披风欲言又止。顾暄摆手转身,月色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直到朱漆大门轧轧合拢才彻底消失。
司徒长恭攥碎手中茶盏。
更漏指向子时,惊鸿苑终于传来辘辘车声。他踹开雕花木门时,正撞见丫鬟捧着铜盆蹑手蹑脚退出来。
“卫云姝!”镶玉腰带撞得珠帘哗啦作响。
秋平夏欢慌忙拦在拔步床前:“公主醉得厉害......”
锦被里探出半张酡红的脸,衾衣领口歪斜露出凝脂般的颈子。
司徒长恭喉结滚动,突然扯开织金帐钩:“既说未曾圆房,今夜便坐实了夫妻名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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