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欢听得眼眶发红：“陛下不罚那狐媚子，反倒让您去佛堂抄经？这分明是……”
“夏欢！”秋平厉声喝止，车轱辘碾过青石板的声响盖住后半句话。
马车刚在齐国公府门前停稳，便听得一道甜腻的嗓音随风飘来。
“桑大哥定是误会我了。”晏茉扶着五个月身孕的肚子，绣着并蒂莲的绢帕轻拭眼角，“那夜听说公主遇险，我原是要随世子同去的，可这身子……”她垂眸抚上隆起的小腹，缀着珍珠的鬓边步摇簌簌颤动。
胡启衍立刻从人群中挤出来，月白襕衫被挤得起了褶子：“正是正是！晏姑娘这般菩萨心肠，怎会与山匪勾结？定是那桑德柱自知死罪难逃，胡乱攀咬！”
“胡公子谬赞了。”晏茉摇头时金镶玉耳坠晃出细碎流光，“桑大哥为报恩情才铸下大错，公主遇险虽非我本意，到底因我而起。”她忽然瞥见掀开的车帘，当即咬着嘴唇挪到卫云姝面前。
青石板“咚”地闷响，晏茉竟挺着肚子直挺挺跪下：“求公主明鉴！妾身愿对天起誓——”她竖起三根手指，葱白指尖微微发颤，“若存半分害人之心，必遭天雷殛顶！”
四周响起抽气声。晏茉等了片刻不见回应，忽然重重叩首。
“晏姑娘何至于此！”胡启衍急得直搓手，“临川公主，宫里的太傅难道不曾教过您得饶人处且饶人？”
卫云姝扶着秋平的手踏下车辕，石榴红蹙金裙裾扫过晏茉发顶。
胡启衍见状忙整衣冠深揖到底，却见那双缀着东珠的绣鞋径直从身侧掠过。
年轻举子维持着行礼的姿势僵在原地。他可是今科会试头三甲的热门，连三皇子都赞他策论精妙，这骄纵公主竟连个眼风都不肯施舍！
“公主这般咄咄逼人，就不怕损了皇家仁德？”胡启衍攥紧袖中誊录的策论稿，崭新的宣纸被捏出裂痕，“若害得晏姑娘腹中胎儿夭折，这罪过可就大了！”
“她愿跪，是她心中有鬼。”卫云姝在石阶前驻足，点翠簪上的流苏纹丝不动，“倒是胡公子年纪轻轻就眼盲耳聋，来日若做了父母官，不知要造多少冤狱。”
围观人群里传出窃笑。
胡启衍面皮涨得通红，待要争辩时，朱漆大门“吱呀”合拢，徒留两尊石狮睥睨着街巷。
“都怪我连累公子。”晏茉扶着丫鬟起身，指尖悄悄掐红眼角，“公主这般态度，只怕要误了公子的大好前程。”
“姑娘多虑了。”胡启衍盯着紧闭的门扉冷笑，“圣上开科取士要的是真才实学，岂会因妇人之言埋没良才？”
国公府门外银杏簌簌飘金，晏茉立在阶前泫然欲泣。
杏色披帛随风缠上司徒长恭佩剑，倒像根勒进血肉的丝线：“妾身愿散尽家财，为阵亡将士设义冢立长生碑。”她说得情真意切，眼角泪珠将落未落。
围观百姓中忽有人高喊：“晏姑娘仁善！”
胡启衍摇着洒金折扇附和：“这般胸襟，便是男儿也难及。”
夏欢气得扯断帘上流苏：“她倒会借花献佛！用三皇子的银子买名声！”金帘钩撞在窗棂上，惊飞檐下栖着的寒鸦。
卫云姝执笔蘸墨，狼毫在《女诫》上勾出凌厉的撇捺：“你且瞧着，待她知晓京城此战折损三千七百人的体恤银子数目，怕是连这戏都唱不下去。”
暮色漫过琉璃瓦时，抄经的烛火在窗纸上摇曳成鬼影。
卫云姝揉着发酸的手腕，忽见铜镜映出屋梁缝隙漏下的月光——那片瓦分明被人挪动过。
“公主可要安歇？”夏欢捧着安神香进来，却见主子仰面盯着房梁。
卫云姝长舒了一口气，如同卸下了心头的重担：“无碍，你下去歇息吧，无需在此守候。”
“遵命。”夏欢轻轻答了一声，随即身形轻盈地退下。
待侍女离开，瓦片轻响。
烛芯“噼啪”爆开火星时，身后传来开窗的轻响。
卫云姝尚未回头，低哑声线已裹着夜风拂过后颈：“更深露重，公主怎还未安寝？”
卫云姝猛地转身，撞进双含笑的黑眸里。
玄衣青年斜倚窗棂，墨发高束成马尾，腰间悬着的青铜兽首衔环佩与窗柩相撞，发出清脆声响。这张脸与前世的靖王重叠，偏又带着少年人独有的飞扬意气。
“莫不是多日未见，认不得在下了？”顾暄屈指弹落肩头槐花瓣，忽然倾身逼近。
松柏混着铁锈的气息瞬间笼罩过来，卫云姝耳尖发烫，慌忙后退半步，绣鞋绊在青玉踏脚上。
“东陵局势如何？”她扶住妆台稳住身形，镶贝雕花的台面硌得掌心发疼。
顾暄正要开口，剑眉忽地蹙起。
“世子！公主她已经睡下了！”
几乎同时，院中响起杂沓脚步声，夏欢焦急的劝阻混着男子怒喝：“滚开！”
卫云姝指尖发凉，扯住顾暄广袖往拔步床拽。
缠枝床幔层层垂落，藏青色锦被翻涌间，那人竟还冲她眨了眨眼。卫云姝扯过百子千孙帐掩住床角，绯色从耳根漫到脖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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