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仙楼歌姬的吴侬软语飘进车窗。
司徒长恭摸出腰间羊脂玉佩,这是及冠时父亲亲手系的。
楼头忽然传来琵琶声,他抬头望去,凭栏女子眉间朱砂红得刺眼。
……
甜水巷的青砖墙根还结着薄霜,曹氏扶着马车门框的手抖得厉害。
国公爷竟亲自来接她,后头还跟着宫里来的大太监,这排场惊得巷口卖炊饼的老汉都忘了吆喝。
车轮碾过石板缝里冻僵的野草时,她悄悄掐了把大腿——疼得钻心,不是做梦。
齐国公府,大门口。
赢公公的皂靴在车辕上蹭了蹭,尖着嗓子道:“国公爷请吧,杂家就在这儿候着。”
说罢往国公府朱漆大门前的石狮子上一靠,拂尘穗子扫得门环叮当响。齐国公额角青筋直跳,这阉奴,分明是挑着人来人往的时辰给他难堪。
阆华苑里,蔡氏正盯着帐顶的百子千孙图发怔。
自打上月咳血,这锦帐便没换过,药味混着熏香直往鼻子里钻。外头突然响起凌乱的脚步声,张嬷嬷掀帘子时带进股冷风:“夫人快些!宫里来人了!”
赢公公跺着冻麻的脚,瞧见蔡氏被两个婆子架着出来,脂粉盖不住蜡黄脸色,领口金纽还系歪了。
他故意抬高嗓门:“齐国公之妻蔡氏接旨——”这一嗓子惊得街对面茶楼支起七八扇窗,卖糖人的小贩举着草靶子往这边挤。
蔡氏膝盖磕在青石板上生疼,耳边嗡嗡响着“善妒”“内闱失和”,直到听见“豢养外室”四字才猛然抬头。
马车帘子恰在此刻掀起,曹氏水红色裙角扫过车辕,那张与自己年轻时五分相似的脸,惊得她喉头腥甜。
“夫人当心!”张嬷嬷慌忙撑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曹氏已捧着尚未显怀的肚子挪过来,怯生生喊了声“姐姐”。
蔡氏盯着她鬓间那支累丝金凤簪——分明是去年中秋宴上,齐国公说丢了的那支。
赢公公掸了掸衣摆根本不存在的灰:“杂家这就回宫复命了,国公夫人可要好生将养。”他特意在“将养”二字上咬了重音,眼风扫过曹氏平坦的小腹。
齐国公僵着脸递上荷包,被他用拂尘柄轻轻推开:“杂家俸禄虽薄,倒还不缺这点茶水钱。”
看热闹的人群炸开锅似的议论,卖炊饼的老汉跟货郎比划:“那外室瞧着比国公夫人年轻二十岁!”绸缎庄老板娘啐道:“男人呐,都是吃着碗里瞧着锅里。”
曹氏缩在齐国公身后,指尖偷偷勾住他腰间玉佩的穗子。
朱漆大门“吱呀”合上时,蔡氏指尖还沾着曹氏脸上的脂粉。
那外室眉间朱砂痣红得刺眼,恍惚间与二十年前投井的陪嫁丫鬟重合。蔡氏喉头腥甜翻涌,护甲划破掌心才没当场倒下。
“还不快滚进来!”齐国公拽得她踉跄半步,织金马面裙扫过青石阶上未化的雪。赢公公揣着手立在影壁前,嘴角噙着抹讥笑。
曹氏突然“哎哟”一声歪在抄手游廊边,素白裙裾下渗出暗红。
蔡氏瞳孔骤缩,扬手就要扇过去,腕子却被铁钳似的手掌擒住。
“陛下口谕在前,夫人慎行。”齐国公甩开她的手,像拂去沾在锦袍上的蛛网。
曹氏蜷在鹅卵石小径上啜泣。蔡氏望着丈夫小心翼翼横抱起外室,忽然想起成婚那日他也是这样抱着自己跨火盆。
喉间腥甜再压不住,一口血喷在影壁的“福”字上。
“夫人!”李嬷嬷扑上来时,蔡氏已软倒在地。
阆华苑内药香混着血腥气。
府医抖着手扎完第七针,蔡氏青白的脸在烛火下泛着死气。
晏茉拧着帕子,不停擦拭蔡氏额角冷汗。
“世子回来了!”小丫鬟带着哭腔的喊声惊飞檐下麻雀。
司徒长恭官靴沾满泥雪,后头跟着脚步匆匆的黎太医,怀里还抱着从仁和堂抢来的百年老参。
“母亲!”他跪在榻前攥住母亲冰凉的手,暖炉在地上滚了三滚。
黎太医搭脉时眉头越皱越紧:“夫人这是郁结攻心,引发旧疾。”话音未落,外间突然传来瓷器碎裂声。
曹氏娇滴滴的哭诉混着齐国公的呵斥飘进来:“不过是个妒妇,死了倒清净!”
司徒长恭霍然起身,腰间玉佩撞在紫檀案几上裂成两半。
晏茉慌忙拦住他抽剑的手,“世子别冲动!”
“世子,”身着青缎比甲的丫鬟急步进房禀告,“世子夫人往这边来了。”
晏茉正捧着药碗的手微微一颤,还未及反应,手腕突然被司徒长恭甩脱,手背重重磕在雕花床沿上。
白玉瓷碗当啷落地,褐色的药汁溅湿了石榴红裙裾。
她咬着唇轻呼出声,杏眼里霎时蒙了层水雾。
司徒长恭却已无暇顾及,目光紧盯着珠帘外渐近的身影。
但见卫云姝着一袭月白织金襦裙款款而入,发间九鸾衔珠步摇纹丝未动,通身气度倒比那日宫宴上更显矜贵。
“母亲病着,本宫自然要来探望。”卫云姝目光掠过晏茉沾着药渍的裙角,落在床榻间面色青灰的蔡氏脸上,“这面色瞧着和上回相似,怕是肝肾两虚之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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