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卫云姝一旦联想到这种可能,心中便涌起一股莫名的郁闷。
就如同上次在酒楼中,听到旁人对他冷嘲热讽时一样。
明明在前世,当北翟侵犯边境,所有人都束手无策之际,是他以英勇无畏且所向披靡的气概,击退了敌人,收复了失地!
也是他,阻止了西魏进一步崩溃,让百姓免受流离之苦。
但这样的人,如今却遭到了那些小人的轻视!
这究竟是何道理?
他有何过错?
烛芯爆出朵灯花,卫云姝鬓边衔珠凤钗跟着晃了晃。
顾暄执壶的手悬在半空,瞧着茶汤在青瓷盏里漾开的涟漪,忽觉喉咙发紧——那日严家姑娘坠湖时溅起的水花,也是这般晃人眼。
“殿下可知那严氏扑腾得像只落汤鸡?”他甩开马鞭,鞭梢缠着的东珠磕在紫檀案上叮咚响,“臣隔着三丈远甩鞭子都嫌晦气,偏她攥着鞭尾死活不松手,害臣新得的西域犀角柄都泡发了。”
卫云姝指尖抚过盏沿缠枝纹,黛青眉梢微挑:“严氏可是京中四美之首。”
“美得过御花园的锦鲤?”顾暄扯开云纹交领,露出颈间抓痕,“您瞧瞧,这印子三日未消,不知道的还以为臣遭了刺客。”
说着突然倾身,龙涎香混着雪松气息扑面而来,“倒是殿下今日这身月华裙搭配得更美!”
卫云姝面上一红。
顾暄低笑着退回圈椅,从袖中抽出沓湖州钱庄的兑票:“说正事,东陵商会那群蠹虫,听闻'球茎利十倍'便疯抢兑票,如今银窖都教他们挖塌了三座。”
洒金宣纸铺陈开来,叁仟陆佰万两朱砂数目刺痛双目。
卫云姝攥紧袖中虎符,护甲在烛火下泛着冷光:“漠北十六州的棉花…”
“已着人混在赈灾粮车里,走的是禹州官道。”顾暄蘸着茶汤在案上勾画舆图,“铁矿开采需三百精壮,臣以修筑冰墙为名募了流民,每户发二两安家银。”指尖突然点在鹿鼎山,“只是这炼铁坊需要抓紧时间修建才行!”
“此外,依照殿下的吩咐,顾某已竭尽所能地将白银兑换成了粮食、战马以及药材。至于铁器的采购,确实遇到了一些阻碍,一方面是由于东陵的严格管控,另一方面,从东陵运往西魏的路途中,货物很可能会遭遇查封。”顾暄缓缓道来。
卫云姝微微点头,语气淡然:“不必担忧,不妨先将物资囤积于湖州边境地带。”
东陵与西魏的交界处,正是湖州与禹州相邻,其中湖州位于北方,禹州则居于南方。卫云姝打算利用北方的寒灾来收揽民心、操练兵马,因此,将物资运往更为北方的湖州,对她来说更为便捷。
然而,这仅仅是应对最坏情况的策略。
毕竟,无论何时,战争带给百姓的苦难最为深重。若能兵不血刃地取得政权,卫云姝宁愿长期供养这些民众!
顾暄接着询问:“银子的数量颇为庞大,估计还需三五日才能抵达京城,公主殿下打算将银子存放于何处?”
卫云姝微微皱眉,思忖片刻后回答:“将银子分成两份,一份先行存放于顾大公子的商行中,另一份,则有劳顾大公子派人送往鹿鼎山。”她的声音虽轻,却不失坚决与智慧。
卫云姝缓缓道出漠北遭受的严寒灾害,以及鹿鼎山中蕴藏的丰富铁矿。她早已吩咐段明熙收购了大量棉花,更巧妙地利用这场自然灾害,组织人力深入矿脉开采宝藏。
“然而,仅仅拥有矿产还不够。”卫云姝的目光转向顾暄,“这场漠北的冰霜之劫,必将导致无数流离失所的百姓,伤亡情形难以估算。本宫有意利用这些银两,拯救生命,同时,也为本宫培养一股力量。”
她的话虽显得委婉,但其中深意却清晰无疑。
蓄养私人军队,对于任何人而言,一旦东窗事发,都将面临杀头的下场。
卫云姝将自己的意图毫无保留地展现在顾暄面前,这既是一种坦诚的交底,也是一种巧妙的试探。
顾暄麾下拥有雄兵,这一点卫云姝心知肚明。
但顾暄却并不知道她对此了如指掌。
倘若他真心倾向于她,哪怕仅仅是因为那份难以言喻的情感,此时也应当有所表露……
即使他并未透露具体的计划,只要他答应协助她收容流民、操练兵马,这就意味着他们已经站在同一条战线上。
烛影在茜纱窗上摇曳,卫云姝腕间的翡翠镯磕在紫檀案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顾暄摩挲着蹀躞带上的玄铁令牌,忽而轻笑:“朔州白鹿原的野马最是桀骜,公主可愿秋狩时同往?”他指尖蘸着茶汤在案上勾画,“从汀州官道策马三日,便能瞧见臣的驯马场。”
卫云姝捏着青瓷盏的手骤然收紧。前世那支横扫北翟的铁骑,正是从白鹿原奔袭而出。
她抬眸望向窗棂外沉沉的夜色:“顾将军的驯马场,怕是不止养马吧?”
“公主聪慧。”顾暄突然扯开云锦交领,心口狰狞的刀疤在烛火下泛着暗红,“三年前臣剿灭黑风寨,收了八百孤儿。如今这些崽子们…”他屈指叩响案上舆图,“最大的不过十六,却能在雪窝子里潜伏三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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