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不想让父亲棺椁入祖坟么?”段明熙突然提高声调,窗棂透进的月光落在他紧抿的唇线上,“若不能为父亲正名,孩儿便是苟活于世,也愧对段氏祠堂里那方空着的灵位。”
角落里传来细碎的啜泣。十三岁的段瑜攥着半旧的荷包上前:“大哥在外不必忧心,我会日日去慈安寺为父亲抄经。”
小姑娘踮脚将荷包系在兄长腰间,“里头装着娘求的平安符,还有...我攒的饴糖。”
段明熙喉头一哽。去年中秋妹妹盯着糖画摊子咽口水的模样忽然浮现眼前,他别过脸去:“瑜姐儿乖,等大哥回来。”
“给你带冀州的芝麻酥。”段瑜抢着说完,却见兄长腰间荷包针脚歪斜,忙用指腹挡住那个绣错的“安”字。
……
次日卯时,数十辆蒙着油布的车轮碾过青石板路。
段明熙策马行在队首,车辕悬挂的铜铃在寒风中叮当作响。队伍末尾跟着百余名精壮汉子,粗布短打掩不住腰间鼓囊——那是顾暄从朔州大营调来的斥候。
佑康茶楼三层雅间,顾暄将窗棂推开条缝。他今日特意换了簇新的竹叶纹锦袍,袖口却沾着几点墨渍——昨夜翻遍兵书为公主写策论时蹭的。
“这姓段的小白脸…”他盯着楼下那道清瘦背影嘟囔,“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公主怎就放心把差事交给他?”
卫云姝正往鎏金手炉添香片,闻言挑眉:“他母亲妹妹都在本宫庄子上住着,段家宗祠的钥匙…”羊脂玉似的指尖叩了叩案几,“三日前刚送到他手里。”
顾暄猛地转身,袍角带翻茶盏:“公主连段氏宗祠都建了?”
“本宫既能从漠北狼骑嘴里抢回三座城池,自然也能从段家族老手里抢回祠堂钥匙。”卫云姝拢了拢狐裘,瞥见青年袖口墨迹,“倒是顾大公子,昨夜又替哪位红颜誊抄诗稿了?”
顾暄耳尖倏地通红,慌忙背手藏住袖口:“是、是给公主写的练兵方略!”说着从怀里掏出卷轴,展开时“北狄骑兵布阵图”几个字力透纸背。
卫云姝眸光微动。那日这莽撞青年说要“以身相许”时,笔迹可没这般工整。
“顾府近日热闹得很。”她忽然转了话头,“听说尚书夫人设宴,京中贵女齐聚一堂。”
“那些胭脂水粉与我何干!”顾暄急得往前半步,腰间玉佩撞在紫檀桌上叮铃作响,“我早同母亲说过,弱冠前绝不议亲!”
卫云姝捻着翡翠念珠轻笑:“本宫不过随口一提,顾大公子急什么?”
雕花窗棂忽然灌进冷风,卷起案上宣纸。顾暄伸手去按,掌心恰好覆住公主皓腕。
两人俱是一怔,昨日朝贺宴上未尽的对话突然浮上心头。
“公主可还记得…”他喉结滚动,触到腕间温度才惊觉逾矩,慌忙撤手时打翻了砚台。浓墨泼在练兵图上,将“顾暄”二字染得面目全非。
卫云姝望着青年涨红的脸。
“本宫记得。”她抽回手,指尖残留的温度化作唇角一抹笑,“但顾大公子可知,本宫最不喜听空话。”
顾暄眼睛倏地亮了。
他手忙脚乱去捡散落的纸张,袖中忽然掉出个锦盒。
锁扣弹开的刹那,卫云姝瞧见里头躺着支白玉簪。
“臣在漠北找了好久…”顾暄声音发颤,“终于寻到块能雕成并蒂莲的玉料。”
卫云姝起身将锦盒推回去:“等顾大公子真成了本宫的马前卒,再送不迟。”
朱漆栏杆上的霜花被靴底碾碎时,卫云姝正拈着竹夹拨弄香灰。
顾暄突然把茶盏往案几上一搁,青瓷底磕出清脆的响:“有只绿头苍蝇撞进来了。我得躲一下了。”
说着,嬉皮笑脸地翻窗爬到隔壁房间。
话音未落,楼下传来茶盏碎裂声。
秋平带着哭腔的劝阻混在木梯吱呀声里:“世子爷!公主真不在楼上!”
“哐当”一声,雕花门被剑气劈开半扇。
司徒长恭玄色貂氅上还沾着雪粒子,目光扫过空荡荡的茶案,突然凝在卫云姝颈间——金丝璎珞圈压着红狐裘,衬得那抹雪肤比窗外腊梅还艳。
“公主好雅兴。”他靴尖碾过滚落的香饼,“独自在这冰天雪地品茶?”
卫云姝腕间虾须镯撞在珐琅暖炉上。她望着门框那道新劈的剑痕,忽然轻笑:“司徒世子这是要补本宫的房钱?”
指尖掠过案上孤零零的茶盏,“或者...想陪本宫赏雪?”
司徒长恭额角青筋跳了跳。
他昨日才在朱雀街看见段大儒的马车拐进公主府角门,今日幼弟就被白鹭书院除名,世上哪有这般巧事?
“长荣被逐出白鹭书院了,他的束修是段大儒亲收的。”他剑鞘重重杵在地砖上,“公主连十岁稚子都要牵连?”
二楼雅间的竹帘忽然掀起几道缝。
卫云姝拢着狐裘起身,金线绣的凤尾在日头下流光溢彩。
楼下偷窥的茶客们倒吸冷气——这和离妇竟比出嫁时还要艳烈三分。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