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然倾身靠近,松香混着雪气扑面而来,“不若臣替您查查?”
卫云姝倏地站起身,腰间禁步撞出清脆声响。她快步走到博古架前,指尖无意识摩挲着青釉冰裂纹花瓶:“本宫不过随口一问。”
窗外传来枯枝被积雪压断的脆响,“顾大人权当没听过罢。”
铜漏滴答声在暖阁里格外清晰。
顾暄突然低笑出声,玄色皂靴碾过地上碎雪:“公主这是吃准了臣会刨根问底?”
他转身时带起一阵风,案上烛火猛地一跳,“也罢,今夜就让人去查临州县志。”
“等等!”卫云姝急急转身,鬓边步摇缠住了窗边湘妃帘。她顾不得整理珠翠,声音突然低下去:“许是...与本宫身世有关。”
顾暄猛地顿住脚步,腰间玉带钩撞在门框上发出闷响。
他缓缓转身,黑曜石般的眸子映着跳动的烛火:“臣查案时见过佟家族谱。”
他忽然抬手,指尖悬在她鬓边半寸,“永和二十三年,佟家三小姐嫁入东宫为良娣。”
卫云姝瞳孔骤缩,腕间翡翠镯磕在窗棂上。檐下冰棱折射着雪光,在她眼底凝成碎冰:“你何时…”
“半年前查户部亏空案时。”顾暄收回手,喉结滚动两下,“公主可知佟良娣产子当日,东宫走水?”
他忽然退后半步,从袖中摸出个油纸包,“城南新出的栗子糕,臣告退了。”
卫云姝怔怔望着他翻飞的衣角消失在梅林中,掌心栗子糕还带着余温。
方才他靠近时,她分明看见他耳后那道陈年刀疤——永和二十四年秋狩,十二岁的顾暄替她挡过刺客一刀。
三更鼓响时,鹅毛雪又落下来。
檐角垂下的冰棱足有半尺长,焦二领着侍卫们拿长竿敲打松枝上的积雪。卫云姝裹着银狐裘倚在暖阁窗边,案上摊着泛黄的《临州风物志》。
“殿下!”侍女惊惶的脚步声打破寂静,“漠北八百里加急!”
卫云姝指尖一颤,茶汤泼在书页上。展开的奏报上字字泣血:邑州冻毙三千户,冀州河道冰厚盈尺,嵊州存粮仅够半月...
次日早朝,景仁帝摔碎了龙案上的和田玉镇纸。碎玉飞溅划过户部尚书面颊,血珠子滴在霁蓝官袍上。
“四州知州都是死人吗!”天子怒吼震得梁上积灰簌簌而落,“九月就上了请修河道的折子,工部说等开春!如今冰封千里,尔等告诉朕拿什么赈灾!”
殿外北风呼啸如泣,满朝朱紫鸦雀无声。
国库告罄,救济灾荒之力不从心!
虽怀善意,然此次灾害横扫漠北,非局部之痛,全局之灾,究竟该如何施救?
自古以来,救灾便是一项艰巨的使命。
朝廷手中无棉无粮,即便只是拨款,但在经手官员的盘剥之下,真正惠及灾民的又能有多少?
何况如今,国库空虚,连银两也捉襟见肘,又能用何物去赈灾?又有哪位勇士敢于挺身而出,承担这项重任?
此次受灾的,并非仅限于某一县某一州,而是涉及漠北辽阔的四州之地!
户部侍郎颤巍巍出列:“去岁江南水患已掏空国库,如今...如今怕是连赈灾官的盘缠都凑不齐啊。”
“那就从诸位爱卿的府库里凑!”景仁帝忽然冷笑,目光扫过殿中众人,“朕记得上月兵部才给各府换了新制的貂鼠暖帽?”
此言一出,满殿响起此起彼伏的咳嗽声。
工部尚书忽然扑通跪倒:“臣愿捐三年俸禄!”紧接着扑通声接连响起,倒像是下饺子一般。
卫云姝立在屏风后,指尖深深掐进掌心。
前世这场雪灾足足饿殍百万,暴民冲进知州府衙分食人肉。
散朝时雪下得更急了。卫云姝在白玉阶前拦住顾暄,他官袍下摆沾满泥泞,却仍笑得清风霁月:“公主可是要问佟家旧事?”
“本宫问的是你!”她突然抓住他手腕,指尖触到湿冷的绷带,“昨夜去了哪里?”
顾暄怔了怔,忽然将冰凉的手覆在她手背上:“臣去见了佟家老仆。”
他掌心薄茧摩挲着她细腻肌肤,“公主想知道什么,臣今晚...咳!”
话音未落,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暗红血渍溅在雪地上。卫云姝这才发现他唇色白得吓人,狐裘下竟只穿着单薄中衣。
“你不要命了!”她慌忙扯下自己的披风,却被他反手裹住。
带着松香气的怀抱一触即分,顾暄已退开三步:“臣这副身子,还撑得住去漠北的路。”
……
金銮殿的蟠龙柱渗着寒气,满朝文武噤若寒蝉。
司徒长恭低垂着头,官袍下的手指微微发颤。漠北寒灾的消息印证了爱妾晏茉的预知梦,那她所说的四皇子登基之事——司徒长恭喉结滚动,仿佛已看到紫绶金印悬在眼前。
炭盆里的银丝炭烧得正旺,却暖不透他眼底的阴霾。
卫云姝当众笞刑的羞辱犹在背脊作痛,司徒长恭盯着青砖缝里凝固的血迹冷笑。待四皇子登临大统,他必要让那骄纵的帝姬跪着舔净这方砖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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