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妇人瘫坐在雪地里喃喃:“这是要咱们的命啊…”她怀里掉出个褪色的荷包,针脚歪歪扭扭,显然是孩童绣的“福”字。
张大山别过脸,看见棉铺二楼窗缝里闪过段家掌柜的脸,正捻着山羊须看楼下众生相。
漠北十三州的官道上,这样的场景正在每个城门口上演。
沧江口的冰层下,满载棉花的商船像被封在琥珀里的飞虫。
而段家宗祠里,三炷香青烟袅袅,段老夫人正将族谱翻到“段明熙”那页,朱笔悬而未落。
……
姜蒙喉头泛起酸涩。
十年前逃荒的景象涌上心头——母亲用最后半袋苞谷换他活命时,手心皴裂的纹路还嵌着泥垢。如今街边蜷缩的流民,与记忆里倒在官道旁的瘦弱身影竟重叠得分毫不差。
他猛地转身就要往客栈跑,却瞥见巷口跪着的老妪正哆嗦着拾捡碎布头。
那件单衣破得露出棉絮,像极了母亲临终时裹的麻布片。
“大娘。”姜蒙解下腰间钱袋,银角子撞得叮当响。老妇人浑浊的眼珠刚映出碎银亮光,他已旋风般冲出巷口。寒风中传来声嘶力竭的哭喊:“活菩萨啊——”
梁易正蘸着朱砂在账本勾画,木门“砰”地撞在墙上。抬头就见姜蒙额角青筋暴起,皮甲上还沾着雪粒子。
“四百五十文?”梁易慢条斯理搁下狼毫,“冀州棉商行会定的底价是八百文。”
姜蒙一拳砸在黄花梨案几上,震得茶盏跳起:“你当老子不识字?满街告示写得清清楚楚!”他扯开衣襟露出旧箭疤,“当年世子说‘为百姓守国门’,末将才跟着他出生入死!”
“愚不可及。”梁易抖开袖中密信,“睁眼瞧瞧,三十万两白银是要填兵部亏空!漠北军饷拖欠半年,你指望将士们喝西北风打仗?”羊皮纸拍在姜蒙胸口簌簌作响。
姜蒙踉跄着扶住门框。窗外飘进零星雪片,落在他当年替晏茉挡箭留下的伤疤上。
那时司徒长恭亲自为他裹伤,说大丈夫当救万民于水火。
“五两银子...五两…”姜蒙突然嗤笑出声,笑得眼角迸泪,“能掏五两买棉的,不是豪绅就是官吏!世子要救的究竟是百姓,还是他司徒家的权柄?”
梁易霍然起身,茶盏摔在青砖上迸裂:“放肆!没有世子在朝周旋,你当这十万担棉能平安运到冀州?”
碎瓷片扎进姜蒙靴底,血渍在雪地上洇出红梅。
姜蒙踉跄着退到廊下。怀里的钱袋坠得他心口发沉——方才给老妇人的,是他攒了三年要娶媳妇的体己钱。
暮色里传来更夫沙哑的梆子声,他望着漫天飞雪,突然想起母亲咽气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活着...要当个人…”
寒风卷着雪粒子扑在窗棂上,梁易正提笔算账,忽见小厮跌撞着冲进来,棉帽上积着半寸厚的雪:“梁先生!城西冒出来个玄月堂,棉价只要三百五十文!”
狼毫“啪”地摔在宣纸上。梁易指节捏得发白:“三斤一两?”
“正是!”小厮跺着脚上的冰碴,“这会儿城里的百姓都往那儿涌呢!”
姜蒙手中的茶盏晃出涟漪。
他霍然起身,与梁易视线相撞的刹那,两人已疾步冲出院门。
檐角冰棱折射着冷光,在他们肩头碎成晶亮的粉末。
玄月堂的松木牌匾上墨迹未干,两条长队如灰蛇蜿蜒到街尾。裹着破袄的老汉正颤巍巍接过棉包,枯手在雪白的棉絮上摩挲,浑浊的眼突然泛起水光。
后头穿短打的汉子急得跺脚:“老丈快些,俺媳妇还等着救命棉呢!”
“谁敢插队!”持棍的壮汉声如洪钟。几个探头探脑的闲汉立刻缩回人群——玄月堂的规矩,一人限购三斤,举报者赏半斤棉。
方才有个泼皮想浑水摸鱼,转眼就被七八个百姓扭送去了官府。
姜蒙望着匾额上“玄月”二字,后脊突然窜起一阵寒意。
那日临川公主卫云姝的话在耳畔炸响:“本宫以玄月堂之名,往北疆捐过三万石粮...…”他当时只当是闺阁女子的妄言,此刻却见队伍中有妇人将棉絮分给瑟瑟发抖的孩童,突然想起公主说这话时,指尖还沾着给流民施粥的米汤。
段府暖阁里,段老夫人正听着嬷嬷禀报。
她慢条斯理地拨着翡翠佛珠,忽听“啪”的一声,佛珠突然绷断,滚了满地。
“老夫人!”嬷嬷慌忙去捡。
“不必了。”段老夫人望着窗外冻成琉璃世界的庭院,“去给王掌柜递个话,就说...…”她嘴角浮起冷笑,“段家祠堂的族谱,早二十年就没有段铭浩这个名字了。”
冀州商会的朱漆大门内,五个棉商围着炭盆搓手。
穿紫貂裘的刘掌柜啐了口茶沫:“三百五十文?这是要断咱们财路!”
“段家老夫人方才发话了。”李掌柜压低声音,“段明熙那个野种...…”他比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众人眼中精光乍现,都动了杀意。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