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衡后脊梁窜起阵阵寒意,冷汗浸透后背中衣。
转念想起这些年南段发达时对北段的轻慢,又暗自庆幸——亏得当年南段攀附京中贵人不肯带北段分羹,否则今日要掉脑袋的,怕就不止南段了!
当夜北段十八房掌事齐聚祠堂,烛火映得祖宗牌位金漆生辉。段衡将白日所闻娓娓道来,说到“圣意”二字时,十八盏茶碗齐齐发出脆响。
“既是御前当差,玄月堂的棉岂能是寻常货色?”三房叔公捻着白须,浑浊老眼精光乍现,“这分明是赈灾御棉!”
此话一出,满堂哗然。众人这才回过味来——公主哪来这般大手笔?唯有圣上才能调拨如此巨量官棉!北段若能襄助皇差,何愁不能东山再起?
次日天未大亮,北段各房便如开水般沸腾起来。年轻子弟套车备马,筹备玄月堂在各县的分号;族学先生领着学子们誊抄告示,红纸黑字写着“御赐官棉”四字;连八十高龄的六叔公都拄着拐杖,亲自盯着库房称量棉包。
这般动静传到南段时,段二爷正在花厅逗弄新得的画眉鸟。小厮来报说北段车马塞了半条街,他手一抖,金丝笼“哐当”摔在地上。
“反了天了!”段三爷踹翻酸枝木圆凳,脖颈青筋暴起,“段明熙那野种当街伤我骋儿,北段这群软骨头竟还舔着脸给他当狗!”
段老夫人院里此刻挤满了南段各房主事。二爷攥着账本的手直发抖:“北段这般大张旗鼓,怕不是要骑到咱们头上?”
“母亲可得拿个主意。”五爷阴着脸,“段明熙打着皇差旗号,若真让他成了气候……”
“慌什么!”段老夫人重重撂下茶盏,翡翠镯子磕在紫檀案几上“当啷”一声,“姚知府那边早通了气,明日官差就会查封玄月堂。”
她眯眼望着窗外飘雪,嘴角扯出冷笑,“我倒要看看,是圣旨来得快,还是阎王帖送得急。”
众人闻言稍安。谁不知姚知府这些年收受南段多少孝敬?去年修河堤的二十万两雪花银,可还在知府别院地窖里躺着呢。
唯独段三爷仍咬牙切齿:“就这么放那杂种出城?当年就该把他们兄妹斩草除根!”
“老三!”段二爷厉声喝止,余光瞥见段老夫人陡然阴沉的脸,忙岔开话头:“母亲说得是,咱们且看姚知府手段。”
当年那桩旧事突然被提起,满屋子人都变了脸色。段老夫人抚着腕间佛珠,眼前又浮现那个雨夜——段铭浩浑身是血被拖出祠堂,他十岁的儿子抱着妹妹缩在墙角,小丫头烧得说胡话,一声声喊着“祖母救命”。
“都散了吧。”段老夫人突然觉得佛珠烫手,扬声唤丫鬟添香。
待众人退尽,她盯着袅袅青烟喃喃自语:“要怪就怪你爹太贪心,段氏百年基业,岂容旁支觊觎?”
此时城北驿站里,段明熙正对着烛火细看密信。
火漆印着龙纹,正是御前暗卫独有的印记。信上说南段与三皇子往来的账册已呈御案,陛下震怒,着令彻查。
“公子,北段送来的棉车已到三十里外。”侍卫叩门禀报,“段衡问是否要连夜进城?”
“不急。”段明熙将密信凑近烛火,看着火舌吞噬锦帛,“让棉车在城外驿站歇脚,待明日辰时……”他忽地轻笑,“待姚知府唱完那出查封的好戏,再进城不迟。”
窗外风雪更急了,玄月堂檐角的青铜铃在风中叮咚作响。
段明熙摩挲着腰间玉佩,那是父亲临终前攥着的物件,沾着血渍的流苏早褪了色。
“快了。”他对着虚空轻声道,“当年那些人,一个都跑不了。”
……
段明熙踩着积雪回到宅院,呼出的白气凝在睫毛上。他解下大氅便吩咐贰瑾:“去药铺买五十斤冻疮膏,再弄五十斤猪油回来。”
说着往炭盆里添了块银丝炭,“新来的弟兄们手脚都冻裂了,得赶在腊月前养好。”
这些天新招的几十号人,多是冀州府周遭的猎户。虽说没练过拳脚功夫,可个个都是能徒手摁住野猪的汉子。
段明熙望着窗外正在操练的汉子们,手指无意识摩挲着茶盏——等那些大棉商发现他手里棉花源源不断时,这些汉子就是护住棉山的屏障。
谁料变故来得比预想还快。次日押送新棉去玄月堂的半道上,二十多个蒙面匪徒突然从巷口冲出来。打头那人手里的砍刀在雪地里泛着青光,直扑车队而来。
“护住段老板!”贰瑾腰刀出鞘的瞬间,七八个猎户已经抄起运棉车的扁担围成圈。
雪片子被刀风卷得乱飞,段明熙正要退到马车后,忽听得机括弹响。
“当心!”贰瑾的喊声劈裂寒风。
段明熙只觉后颈汗毛倒竖,转头便见三寸长的弩箭破空而来。
斜刺里突然冲出个黑塔似的身影,粗布棉袄裹着的身板硬生生把他撞开。
“噗”的一声闷响,弩箭整个没入那人后背。段明熙踉跄着跪在雪地里,抬眼正对上张憨厚的方脸。这汉子他记得,是三天前才来投奔的猎户洪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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