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走!”韦阳抖开状纸,玄色大氅扫过满地狼藉。
府门外挤满百姓,有个跛脚老汉突然跪下:“青天大老爷!我儿前日买棉被劫道,尸首都叫野狗啃了半边!”
“草民能作证!”裹着破棉絮的妇人挤出人群,“劫道的土匪脚上穿的都是段家庄子的棉靴!”她哆嗦着举起双沾满泥雪的靴子,鞋帮上赫然绣着段氏家徽。
韦阳攥紧马鞭,想起四皇子那夜在书房说的话。
烛火映着香炉,那位殿下把玩着和田玉镇纸轻笑:“冻死些老弱妇孺算什么?腾出田地给精壮汉子耕种,来年赋税还能多收三成。”
“大人!”稚童的哭喊拉回他思绪。七八个半大孩子举着血衣跪成一片,最前头的女娃举起冻紫的手:“我娘用段老板赊的棉花给我缝袄子,夜里就被黑衣人抢走了。”
韦阳翻身下马,亲手扶起女娃:“本官以项上乌纱担保,定让作恶之人血债血偿!”他转头看向师爷,“将证物悉数登记,涉案人等一律收押!”
地牢里,崔狄徐瘫在稻草堆上发抖。隔壁关着的烧棉伙计突然扑到铁栏前:“官爷!小的愿招!段三爷给了二十两银子,让小的趁夜往慈济院泼火油!”
“你放屁!”崔狄徐扑过去掐他脖子,“明明是你贪财。”“肃静!”狱卒一鞭子抽在两人中间,“都抢着招是吧?来啊!笔墨伺候!”
油灯将招供书照得惨白。
段三爷如何指使佃农假扮山匪,衙役怎样帮着封锁救火道路,连段老夫人房里的檀木算盘都成了罪证——那上头刻着的银钱数目,正对应着烧毁棉田省下的赈灾款。
更漏滴到三更时,韦阳站在府衙檐下看雪。师爷捧着厚厚案卷过来:“段氏罪证确凿,只是……”他压低声音,“四皇子那边如何交代?”
“本官食君之禄,自当忠君之事。”韦阳掸去肩头落雪,望着天边将明的曙光。
玄月堂的方向传来晨钟,隐约夹杂着棉布撕裂的声响——那是妇人们在连夜赶制冬衣。
雪粒子扑在段府朱漆大门上,将“诗礼传家”的匾额砸出细碎响动。
段老夫人被羽林卫拖出来时,疯妇的咒骂声正穿透人群:“你们段家就该断子绝孙!我儿被棉衣活活闷死那天,你们在喝鹿血酒!”
“拦住他们!”韦阳挥剑挑开砸来的臭鸡蛋。
蛋黄混着粪水溅在段二爷脸上,他忽然想起去岁生辰宴,自己就是用这样的秽物泼过段明熙的马车。
“钦差大人请看!”段老夫人突然挣脱桎梏,从里衣掏出两封密信,“四皇子亲笔。”
哗啦——
信纸在寒风中展开,竟是两张雪白宣纸。昨日还密密麻麻的朱批,此刻像被野狗舔过的骨头,连墨腥气都散了。
“不可能!”老太太指甲抠进掌心,血珠滴在空白处,“昨夜我亲眼看见上面还有字的!”
“娘!”段二老爷突然惨叫。众人循声望去,见个蓬头垢面的妇人正抓着段三爷撕咬:“还我相公!你们在棉被里掺芦花时,可想过会报应在亲儿子身上?”
段老夫人浑身剧震。她想起光哥儿咽气那晚,五岁的孙儿抓着掺沙的米糕问:“祖母,为什么米里有小石子?”
“老身认罪!”她突然扑跪在地,额头将青石板磕得砰砰响,“私囤官棉是民妇的主意,与铭奕无关!他毫不知情。”
牢房里传来姚翰嘶哑的吼叫:“老虔婆你敢反水!当初说好四皇子……”
“堵上他的嘴!”韦阳甩出剑鞘砸中牢门。铁链哗啦声中,他瞥见段明熙立在街角,玄色大氅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北段祠堂此刻香烟缭绕。段衡捧着族谱的手直打颤,金丝楠木匣子险些摔在地上:“明熙你看,你父亲的名字就在这儿。”
“五叔,“段明熙按住他发抖的手,“烦请将'段铭奕'三个字用朱砂划去。”他望向供桌上父亲的牌位,想起那日临川公主抚着冰裂纹笔洗说:“令尊当年被除名,如今该风风光光请回来。”
外头忽然传来喧哗。贰瑾拎着个五花大绑的人进来:“东家,梁易想烧祠堂后墙的族产簿子!”
段明熙轻笑,指尖掠过新刻的族长印鉴:“正好缺个祭旗的。”他忽然转头对段衡道:“五叔方才说让我接任族长?”
“正是!”段衡忙不迭点头,“咱们北段今后唯你马首是瞻。”
“那便从重开棉仓开始。”段明熙解下大氅抛给侍从,“传话下去,玄月堂今夜通宵施棉,七十岁以上老者加赠艾草护膝。”他瞥了眼瑟瑟发抖的梁易,“至于这位,送去给韦大人当认罪状。”
更夫敲响三更梆子时,段明熙独自跪在祠堂。
供桌下突然滚出个油纸包,展开是半块硬如石头的桂花糕——这是父亲被赶出府那日,偷偷塞给他的。
“爹,咱们赢了。”他将桂花糕泡在茶水里,看二十年光阴在杯中化开。窗外飘来艾草燃烧的苦香,混着百姓领棉的欢呼声,将段府方向的咒骂彻底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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