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手中攥着那竹杖,脱力般跪坐在山前枯草丛中,仰着头,一颗颗圆滚滚的泪珠无声地、愤怒地从眼眶内奔涌而出。
仰头所见是灰蓝的夜,银白的月,经满眼满睫的泪水一映,在山前混出了一层青色,那青色像极了姜负的衣衫幻影。
风经过,泪珠坠落,那抹青色荡然消失之前,仿佛那青衫人洒脱地一挥衣袖,却就此划开了一道天堑,青衫在天堑的另一边隐去,一身朱白的少女则孤独地跪坐在天堑的另一边,安静凝望着那万丈黑渊。
见她终于肯安静下来,家奴走到她身边,道:“人各有命,也各有路要走,你们二人师徒缘分已尽,此地事已了,也就不必再执着了。”
少微静静看着前方的大山,声音里没了方才的诸多汹涌情绪,只问:“这是她让你说的?”
“嗯。”家奴继而道:“我已探好了路,可带你顺利脱身离开,也可替你掩去与她的交集,保你日后不受牵连。你不是要去做侠客吗,我送你一程。”
少微已无需再问,也知这些事必然也是姜负的交待了,而家奴这段时日之所以离开这么久,想来正是安排这些后路去了。
缘分已尽,话已至此,似乎已然切割得干干净净了。
而早在初识时,二人便曾约定好来日一拍两散互不相欠,如今只不过是到了践诺之日,虽然这一日来得有些突然,方式有些不够完整。
更不必提,姜负曾三令五申地说过不必为她报仇的话,如今又让家奴转告这句“人各有命,缘分已尽”,倘若少微再行“死缠烂打”寻人寻仇,倒是全无脸皮全无尊严可谈了。
而少微向来是一个很要脸皮很要尊严的人。
见少微沉默,家奴适时开口,伸出一只手去:“起来吧,我送你离开。”
少微没有回应那只手,自行站了起来,转身而去。
她手里攥着那竹杖,不再疾行奔走,一路无言,来到青牛和墨狸身前。
墨狸已替青牛处理了伤口,背上的弩箭拔了出来,断肢也上了药,并按照少微的交待包扎好了。
只是少微给了他药,没给包扎用的东西,他就此取材,将自己的衣袍割开撕开一道又一道,原本完整的下袍变得凌乱,站起身时好似破烂流苏随风摇摆。
青牛躺在草丛中喘着粗气,温驯纯澈的大眼珠看着少微,随着呼吸眨动,带着泪光。
于是少微理所当然地道:“他们伤了青牛,我要为它报仇。”
少女的声音和话语在这荒野之中透着说不出的天真荒诞。
她竟说她要为了一头牛去报仇。
她看着青牛,口中吐出的天真话语坚定又凶残:“我要找到那个人,先要砍去他一只手臂,此外再十倍百倍讨还回来。”
少微无意就这荒诞举止去征询任何人的意见,她说罢即抬头,看向家奴,已经不再流泪的眼神格外平静:“我不必你来护送,你可以走了。”
接着,她同样对墨狸道:“他说姜负死了,你也可以走了。”
“哦……”墨狸下意识地点点头,转身茫然而去,脚步却不比往常那样利索轻快。
如此走了十来步,墨狸挠了挠头,却又突然跑了回来。
他看着少微,道:“我想起来一件事,家主曾对我说过,若哪日她死了,我便是她的遗物,必须要跟紧你!”
少微没好气地问:“凭什么?”
她都和她师徒缘尽了,凭什么还要让她帮她养这劳什子遗物馋狸!
墨狸答得很干脆:“凭你会管我,不会欺负我,不会让我饿肚子!就凭这些!”
这逻辑因果错乱的话让少微眉头大皱。
而墨狸已经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冲她磕了个头,宣布就此认主:“从今往后,你就是墨狸的少主了!”
与墨狸是讲不通道理的,少微看一眼青牛,遂道:“那你替我办一件事。”
墨狸点头如捣蒜,示意她吩咐。
“我有事要去办,你留下照看青牛,就近寻一处避风地,给它换药挪身。”少微正色道:“若它能活下来是它的造化,也是你的功劳。若它伤重而死,你便埋了它,不许吃它。”
“哦,好!”墨狸答应下来,又不忘问出最在意的问题:“那我们吃什么?”
少微:“它吃草,你吃山间果子兔子,如今还是秋日,饿不着你。”
“好!”墨狸应罢,又问一句:“那你什么时候回来,果子兔子吃完了怎么办?”
这样“久远”的问题本不是墨狸惯常能问得出来的,他通常是做一件事便只做这件事,不会考虑之后。
他似乎根本不懂何为悲伤难过,听到姜负死了,也没有值得一提的反应。
但此刻他却会主动追问少微何时回来,这背后大约是因姜负的离开而带来的焦虑不安,只是这一丝情绪埋得很深,他自己也说不清。
察觉到墨狸这一丝不安,少微看了他片刻,道:“在那之前我会回来,若我没回来,你便去汝南郡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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