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序者多混沌不明,可她气态坚定清晰,刘岐细思片刻,略有所悟,只觉她虽不守这世间常见之序,却自有自己的一套行事守则,因此外在显相坚定,内在也自有一片丘壑天地。
片刻,刘岐自案后起身,道:“可是纵然抛开祝执此事不提,我还是要谢你的。”
他慢慢直身而起,莫名显得比先前郑重许多。
更何况他还朝着少微走了过去。
隔着轻纱帐,少微狐疑又戒备地看着那走来的少年,目光有一瞬间落在他行走有异的左腿之上。
少微努力回忆昏迷前的景象,彼时此人拉着她奔逃,然而夜中漆黑,脚下山石枯枝不平,身形本就不稳当,再加上她那时因虚弱而五感衰退不明……一时竟也无法分辨确定他那一条腿是真瘸还是假瘸。
若是真瘸,却还能出门设伏杀人,身手反应不错,跑起来也不慢……倒称得上是个意志不凡的顶尖瘸子了,若放去江湖中,只怕也能成为一号响当当的传奇人物。
少微不带情绪地在心中客观评价了一句。
走来的刘岐已在榻前帐外止步站定。
他站立或坐卧时皆看不出有腿疾在身,隔帐近望,可见其人身量颀长,单薄却不孱弱,宽大的空青色常袍质地上乘,服帖顺从地勾勒出挺括端正的肩背。
少微狐疑地问:“你又要胡乱道什么谢?”
她话音未落,只见刘岐抬起一只手拨开了如云如雾般的细纱帐。
那拨帐的手干净修长,他动作从容,无有分毫轻佻冒犯之感,冒犯者是为了窥探帐中人,而他给少微的感觉却分明是让少微可以看清他的样貌。
少微也果真下意识地抬眼看向他的脸。
四目相视,只听他说:“我们之前见过,我认得你,你莫非认不出我?”
少微不动声色地反问:“是吗,何时见过?”
刘岐垂眸看着她,眸光微敛,慢慢吐出八字:“归京之日,灭门祸至——”
少微心间一震,脸上却愈发没有表情。
刘岐:“此八字示警,是你所留,对吗。”
少微完全想不到他是通过什么来判定此事的,正因想不到,不由愈发觉得此人难以看透捉摸。
上一世,除了黄泉路搭子这个交集之外,少微在随凌轲回京的途中自然也免不了与刘岐有所接触,那时她印象中的刘岐恣意从容,坐在马背上会和将士们放声大笑,他的笑点很离奇,很容易就笑得直不起腰,少微有时在马车中听到一些,只觉一头雾水,实在弄不懂究竟有什么好笑的。
而此时眼前的少年与那时俨然判若两人,眉眼间好似拢着一层冷淡鬼气,冰冰凉凉,真假莫辨,就算他此刻放声大笑,也只会叫人觉得他在不安好心奚落嘲弄。
刘岐究竟变成怎样的人,与少微并无干系,她的一切只围绕自我本身,而此刻的自我使然,让她并不想在这个人面前暴露太多,于是她面无表情地道:“你认错人了。”
刘岐的眼神似乎感到遗憾,却并不承认自己认错,而是道:“不记得就算了,我原本还想报恩的。”
他一副报恩无门的模样,少微却依旧不受其诱惑,表情毫无变动。
“可你我确实见过。”刘岐望着少微,一手依旧拨握着床帐,另只手抬起凑到脸旁,骨节分明的食指与中指压在嘴角边,问道:“你打过我,这件事也忘记了吗?”
少微这次嘁了一声,错开了视线。
她自然不会忘。
她岂止打过他,她还杀过他。
那夜在雪地里打他这件事倒是没什么不好承认的,只是少微懒得言语纠扯,不置可否道:“我打过许多人,岂会个个都记得,你若有心报复,那便只管来试。”
她一副毫不畏惧随时准备开战的模样,叫刘岐觉得有些好笑,他将床帐放下,直身站好:“我何时说要报复了,我说这些,不过是为了让你将我记起而已。”
“你既不想记得,那也无妨,现下重新认识不迟。”他隔着帐子道:“我姓刘名岐——”
气血运行尚且不畅的少微愕然抬头看着这个突然自报姓名的人,谁要“知道”他是谁了?
他在云荡山里刚做过那般勾当,想来是见不得光的,捂还捂不及,为何上赶着自揭身份?
一双笑眼在帐外若隐若现,他接着道:“此处为我之辖地,武陵郡王府。”
他说罢,等着少微反应。
少微暗暗攥紧了拳:“谁问你了?”
刘岐:“此乃待客之道。”
“无人想做你的宾客。”少微压制着怒气:“你自揭身份,强迫我知晓你的秘密勾当,下一步又待如何?将我囚禁于此,还是干脆杀了灭口?”
刘岐疑惑抬眉。
只听帐中传出威风凛凛乃至鱼死网破的话语:“纵我伤重,你却也中毒在身,我但凡还有一口气在,未必不能杀你。”
刘岐再次拨开床帐,此次的动作快了些,他倾身将头探近了些,忽然盯着少微看。
少微毫不示弱地瞪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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