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平日里便如寻常的仆从婢女一样跟随刘岐,刘岐性情古怪不喜下人多嘴,在旁人看来,这双哑巴兄妹倒确实合他这怪人心意。
却不知兄妹二人自幼被族中选中修习医毒之术,据阿鹤回忆,他与阿娅的哑疾是修习族中秘术的代价。
阿娅擅毒术,也包括驱使蛇虫,性格内敛温驯的阿鹤更擅医理,但少微毕竟是女子,此刻还是由阿娅为她看伤换药,床帐之上又蒙覆了一层不透光的棉布,阿娅跪坐在帐中,阿鹤在帐外打下手。
这间寝房与隔壁书房是连通的,两室皆宽敞,以竹帘为门,又多见错落屏风。
平日里刘岐多在书房中见府中官吏或是前来拜访之人,但众人皆知武陵郡王孤僻乖戾,这书房的门多半时候便都是关着的。
此刻等待少微换药的间隙,却听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和侍从的阻拦声。
来人正是长史汤嘉,他在门外施礼求见。
邓护不禁瞪眼,小声道:“汤大人怎么又来了,他不是……”
昨日不是还说心灰意冷要收拾行囊走人了吗?
汤嘉近日确实彻底心灰意冷了一番——自重九日起,六殿下一连饮酒烂醉三日,在房中大发酒疯,第二日里他闻讯即赶忙过来劝阻,却见那放浪仰躺在屏风后的少年抓起一只酒坛便冲他砸来!
溅了一身酒水的汤大人气得发抖,回去之后扑在案上大哭了一场,越哭越悲愤,于是写下一封血泪书,向天子奏明了六殿下的种种堕落恶习,重点在于叙述自己的无能,哭诉自己无法担任教化六殿下之责,恳求陛下准允自己回京请罪,再另择高明前来教化挽救殿下。
汤嘉使人将此书快马送回京师。
隔日,听青衣僧阿弥陀佛地称六殿下仍闭门酗酒,汤大人闭了闭眼,喃喃道:【就如此吧。】
今日,青衣僧复又寻来,阿弥陀佛地说六殿下此日未再饮酒,让人正常送了饭食,汤大人猛然张开眼睛,喃喃道:【迷途知返了么。】
青衣僧欲言又止,近乎钦佩地对汤大人念出一句:【这……阿弥陀佛啊。】
汤大人左思右想,到底还是寻了过来。
他隔门行礼,但刘岐未曾让人开门相迎。
刘岐坐在书案后,姿态闲懒地撑着太阳穴,看了一眼隔间内室方向,拿漫不经心的语气道:“我待养神,无心听长史教诲,长史请回吧。”
汤嘉闻言面色一沉,悲愤再次涌上心头,掷地有声地道:“六殿下无需嫌汤嘉聒噪,也不必再以长史相称!”
他说着,抬手冲着长安城的方向高高揖手,道:“只待陛下准允下官归京的旨意抵达,汤嘉便即刻离去,从此这郡王府上下,也就再无人徒惹六殿下烦心了!”
话尾处,悲已远远胜过愤,而汤大人站在门前宽大衣袖将拂未拂,未急着完成拂袖而去这一流程动作。
直到屋内传出少年扬起的声音:“好,待到那日,我必亲自摆酒恭贺汤大人脱离这穷山苦水之喜!”
汤大人闻言眼睛一颤,袍袖终究狠狠拂下,转身步下石阶而去。
然而行了十数步,汤大人脚下忽然一顿,等等……
他回过头去,望向那两扇紧闭的房门,再细思里头方才传出的那句话,摆酒赶人固然叫人气愤,可“脱离穷山苦水”……六殿下也知此地是穷山苦水?是啊,谁又岂会不知呢!
再次抬脚,汤嘉的脚步变得沉重而缓慢。
抛开种种恶习不提,六殿下心里还是盼着他好的,亦不想他留在此地跟着吃苦。
至于酗酒,确实不对……可却是在重九日啊,必然是因心中百般思念痛楚,却无法祭拜,唯有借酒消愁罢了。
一颗心很擅长死去又活来的汤大人走出一段路,望着满目秋色,深深叹了口气,懊悔无比。
若连他都走了,还有谁会真心守着六殿下?到那时这孩子只怕更要一发不可收拾,要里里外外毁个彻底,就此发臭发烂了。
哎,实在不该一时冲动递书信回京中的。
汤嘉忽然焦虑无比。
不过……陛下日理万机,操劳于国事,费心于匈奴,又忙着求长生,想来也未必顾得上看他的书信吧?即便看了,许也无暇理会,只丢在一旁便罢了?
汤嘉自行安抚开解着焦虑之情,一手握拳,一手托掌,拳头轻砸掌心,不停在心中默念:“没事的,没事的……没事的!”
刘岐浑然不知这厢汤长史又自行将自己哄好了。
已过了两刻钟余,内室中阿娅为少微清理换药的差事仍未能结束。
开口便是激怒汤长史离开的话,刘岐原是担心内室中的动静会让汤长史起疑。
那个还不知姓名的她伤得很重,必然要先清理伤口再行重新上药包扎,这过程万分折磨,比之绣衣卫中的诸般熬刑手段也不差多少。
她生性异常戒备,听到外面有人说话,定然会强忍着不出声,这无疑加倍难捱,故而尽快将汤长史打发离开才是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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