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亮透,鸡才刚叫过头一遍,整个陆家村已经彻底醒了。
昨夜的狂喜和激动,沉淀下来,变成了一种压在心头、几乎让人喘不过气的亢奋。
千斤军单,这四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着每个人的心。
村口的大槐树下,陆亦川站在那,身后是村里所有能扛事的壮年汉子,一个个脸上挂着睡意,眼睛里却冒着火。
“都听好了!”
陆亦川的声音不响,却像一记记重锤,砸在众人心上。
“从今往后,咱们就一个活儿——采果子!这是给部队的,是给保家卫国的人民子弟兵吃的!谁敢偷懒耍滑,坏了一颗果子,别怪我陆亦川当场翻脸!”
他的视线从每个人脸上扫过,带着一股不容商量的狠劲。
“山上的野山楂,一个不留!草莓地里,熟透的、好的,给我优先摘!时间,半个月!半个月后,第一批货必须给我发出去!”
“是!”
几十个汉子扯着嗓子吼出来,那动静震得槐树叶子都哗哗往下掉。
没人叫苦,没人往后缩。
这是军令,也是他们陆家村自己给自己立下的军令状!
另一头,作坊小院里,江晚也把村里的妇女都叫到了一起。
灯笼的火光还没熄,映着一张张布满血丝却亮得吓人的脸。
“婶子大娘们,各位姐妹,”江晚的声音还是那么清亮,一下子就压住了众人心里的那点慌,“人手不够,时间又紧,从今天起,咱们得换个干法,分班倒!”
她捡起一根没烧透的柴火棍,直接在泥地上划拉起来。
“采摘组,负责把最新鲜的果子运回来。”
“清洗组,每颗果子都得给我过一遍清水,不能带半点泥星子。”
“熬煮组,这个最要紧,什么时候下糖,火多大,全听我指挥。”
“灌装组,坛子必须干净,一斤就是一斤,一两都不能少!”
“咱们分两班,白班从天亮干到天黑,夜班从天黑干到天亮。人可以轮着歇,锅灶不能停!熬酱我跟亦川哥盯着,大家伙儿轮流上,保证都有喘口气的时候。”
几句话说得干脆利落,把所有事都安排得明明白白。
女人们心里那点因为任务太重生出的没底,也跟着散了不少。
“晚丫头,你放心!俺们保证听你的!”赵秀兰第一个拍胸脯。
“对!不就是熬夜嘛!生孩子坐月子都没这么讲究!”
“能让解放军同志吃上咱们亲手做的酱,累死都值了!”
一时间,院子里也是呼声震天。
可想得再好,真干起来,才晓得有多难。
第一天,日头刚偏西,作坊里的人就累得东倒西歪,话都不想多说一句。
江晚把熬出来的成品一点,心直接沉了下去。
两口大锅,火就没熄过,从早熬到晚,山楂酱和草莓酱加一起,堪堪五十来斤。
太慢了……
一千斤的单子,半个月交第一批货,就算只交五百斤,一天也得熬出三十多斤。可这还是算上了之前的一些存货,而且是所有人拼了命才干出来的。
照这个速度,根本不可能完成!
江晚看着那几排孤零零的陶罐,眉心拧成了一个疙瘩。
更要命的是,她算过,就算两班倒,不眠不休,现在这两口锅灶,一天撑死也就出个七八十斤。这还是最顺利的情况。
“晚丫头,不好了!”
陆二叔满头大汗,一脸焦急地从库房那边跑了过来。
“我刚才盘了下,咱们存的冰糖和白砂糖,照这个用法,最多再撑三天!这可要了命了!”
祸不单行。
原料告急,这简直是雪上加霜。
江晚捏了捏发胀的太阳穴,逼着自己不能乱。
“二叔,您别慌。糖的事,我来想办法。先问问村里各家,能匀出来的都先匀过来应急。剩下的缺口……”
“我去县里。”
陆亦川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她身后,声音沉得像块石头。
他看着江晚紧紧抿着的嘴唇,心里抽了一下。
“作坊这边你得盯着,离不开你。我连夜开拖拉机去县城,找供销社,找糖厂,实在不行,我托人去外地想办法。陶罐的事,我也顺道去问,看能不能从别的窑厂调一批货。”
夜色已经浓了,整个村子除了作坊这一点光,其他地方都睡了。
江晚看着灯下陆亦川坚毅的侧脸,那股子压得她喘不过气的焦躁,好像被他这几句话给拂去了不少。
“路上小心。”
千言万语,最后只剩下这四个字。
“放心。”
拖拉机的“突突”声划破了村庄的寂静,载着陆亦川,也载着全村人的指望,一头扎进了浓得化不开的夜色里。
作坊里,灯火通明。
熬酱的甜香和水汽混在一起,又甜又腻。女人们困得直打晃,可手里的活儿却不敢停,一下一下地搅着锅里滚烫的果酱。
赵秀兰眼睛熬得通红,一边打哈欠一边往灶膛里添柴,嘴里还不停念叨:“可千万不能糊锅了,这可是给解放军同志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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